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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第23章 青衣燕何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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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终于轮到自己了。阿珂暗暗掐了掐手心,走上前去:“回老太太,十七了。”

    “十七……属虎的吧?倒是与咱们少铭生肖相合。叫什么名字来?”老太太抓过阿珂素白手儿,一边轻抚着阿珂手背,一边拿眉眼细细瞅她。

    “回老太太,叫赵珂。”阿珂只是笑盈盈,假装不懂那话里头的深意。

    老太太便道:“呵呵,‘珂’字意‘白玉’,看你清透灵秀,这名字倒是与你相符。”又对着周大夫人笑:“果然那外头谣言听不得,这丫头看着倒是规矩懂事,哪里女生男相?”

    一句“女生男相”出口,周大夫人阮秀云的脸色顿时不好看了。凝着阿珂清俏俏的一副模样,心里头只是觉得不安。

    错了,应是她这些年从未觉得安稳过。

    那个叫不归的小和尚给她留下的阴影太大了,到底是要有多大的隐忍,才能让一个七岁的孩子在众人面前将身份那样隐藏?又到底是有多大的执念,才能让一个手脚都被捆扎的孩子半夜从窗内将将爬出生天?

    那般又狠又犟的性子,若非是死了,早晚是要回来报仇的吧?……十年了,活着的话亦满十七了。

    “咳,母亲说的是。”阮秀云蠕了蠕嘴角,对周老太太暗暗使眼色。

    步家母女脸色亦冷沉沉的。这些年步阿妩一不肯嫁人,二不愿入宫为妃,只是一心巴巴的等着周少铭。然而周少铭在边疆一呆便是八-九年,期间书信寥寥,回来后对她亦是冷冷淡淡,说不好吧,生病了倒有来看望;说对她好呢,却又如兄妹般暧昧全无。从前只当他凡尘欲-念未开,早晚到了年纪必然要将就娶了她,然而谁知道凭空却杀出来一个赵珂,半月不到便与他在城中闹得沸沸扬扬。

    一时间屋中气氛便有些诡异,个个都将视线集中在阿珂身上。

    阿珂假意看不懂,做戏谁不会?做骗子她最在行了。

    “谢老太太夸奖。其实说女生男相,倒是也没有错的。阿珂自小随着阿爹走南闯北,许是生意场面见得多了,多年下来,倒果真比不得小姐们的娇弱柔美。”阿珂自谦着,不拘不谨,干脆洒脱。

    老太太自己年轻时亦如这般利落性子,不由越发喜爱:“哦?你小小年纪知道些什么生意场面,说来听听。”

    “嗯……”阿珂眼前浮起从前随在赵洪德身后,看他一身黑衣蒙面,纵马持刀,劫官银、打官粮的豪迈场景,酝酿了片刻道:“不过就是随阿爹走过几趟远镖,时常亦置些粮食与药材到各地批卖,故而见过不少风景。让老太太取笑了。”

    好虚伪啊,还好柳眉这会儿去打牌,不然回去一定又要将她一顿暴打。

    “呵呵,你干娘在城中的人缘是极好的,连宫中的太后、娘娘们亦时常指名要她量体裁裳;你阿爹虽来京城不多时,想必也是个忠实可靠之人。改日让他到铺中坐坐,只说是老太太我推荐来的,生意上的事儿,让他们爷儿们自己谈去就是。”老太太说道。

    要的就是你这个了。阿珂抿着嘴儿笑得无比矜持:“谢老太太,我阿爹为人诚实厚道,定然将贵府的生意当做自个儿的身家谨慎置办。”

    一旁大夫人阮秀云见老太太频频问不着重点,心里头又急又恼,不由柔声插嘴道:“呀,只听说你既是柳老板的干女儿,又是长风镖头的义女,怎没人说起你自个儿的父母呐?”

    阿珂挤出一丝儿忧伤:“自幼父母走失,八岁上才被-干-娘与义父收养,这些年亦只将他们当做亲生父母看待。”

    周大夫人闻言脸色越发不好看了,暗暗朝老太太看了一眼。

    老太太这会儿亦有些狐疑起来,想了想,试探道:“好个可怜的丫头,那你八岁前都怎么过活呐?”

    “先是被一户人家收养,后那家人搬走了,我便出去乞讨为生了。”阿珂抿着嘴唇,眼睛清透透、水汪汪。

    嘣——

    这会儿周家的三个女人心尖尖儿俱是一颤。

    “那户人家姓什么?”林惠茹擦着指甲,假意问得不经心。

    “倒是记不得了。那时候太小,只记得府上的鸡腿儿恁是好吃,出去后时常想念则个。”阿珂说着实话。当年下山,周府整日个三顿只给她吃着斋饭,吃了几天馋得她不行,那个清傲的少年被她磨得没有办法,只得一边儿皱眉叱她,一边儿却牵着她的小手,偷偷去厨房里为她偷鸡煮蛋,那场景可把当时的她甜蜜坏了。

    因见众人表情严肃,偏偏又故意道:“哦呀,老太太从来乐善行施,怕不会正是您府上吧?我说为何一见您便觉得好生亲切。”

    乖乖,这吓人的小祖宗。

    阮秀云拿帕子拭了拭心口——还好还好,那小和尚是吃斋的。

    “哪里,我们周家多年前就已经搬来了京城。”阮秀云讪讪笑着说,说完了又朝赵嬷嬷悄悄使了眼色,赵嬷嬷便会意去了后院厨房。

    正说着,柳眉从楼上打完牌下来:“哟,夫人们在说什么呐?我这丫头整日的惹人生气,你们莫要被她气着则个。”翘臀儿摇摇曳曳,走到阿珂身旁懒懒的坐下来。因着打牌赢了不少银子,这会儿笑脸更似花儿一般妍妍妩媚。

    老太太这才想起初衷,她方才暗中打量,见阿珂身子骨儿康健,胸脯臀儿亦玲珑紧实,应是十分好生养的,若是身世无甚疑点,便趁早替少铭将这闺女定下来。

    大孙子自小与家人不亲近,若是在家中放着个喜欢的女人,怕是亦能常回家来几次。况且赵珂身世既然这般卑微坎坷,又不是柳老板的亲生闺女,娶回来做个妾室亦不委屈了她。将来若能生个一子半女,再抬了平妻也不亏待。

    便瞬间换作惯常的一副慈祥脸:“在同你这干女儿聊天呐。这丫头生得好生伶俐,看着十分讨人喜爱,可有许配了人家?”

    “给点空间,别一口气打死。”阿珂冲柳眉挤了挤眼睛。

    好个小孽障,几时把老娘讹人的功夫学去了。柳眉捂着帕子笑:“得蒙老太太夸奖,这丫头何其荣幸~~亲事倒是还没有的。不过前些日子去庙里问了卦,那老方丈说她明年犯太岁,过后便是真真的旺夫运道了。”

    啧啧,柳眉你这只妖精。

    阿珂真想抱住柳眉啃一口,这理由编的实在是太好了。

    她是了解周少铭的,那厮少年时起便倔强又执着,如今既然对自己动了情,怕是轻易不肯死心的。周家见不人的事情做得太多,那老太太万般迷信,只要周少铭还喜欢着她,老太太便只能不甘愿的等,一年时间不长不短,足够她暗中折腾。

    “一年说来也长……那着实是可惜。”果然老太太有些惆怅,叹了口气再不说话。

    这边厢众人做着真真假假的戏,那边儿戏台子上却亦开场了。

    只听长角儿吹响,一门大红色绸帘在左右拉开。

    台上丝竹琴笛高低奏起,美人掩半张颜面轻轻轧上舞台。人还未道,听一声凄清绵长,那底蕴便已勾得众人纷纷弃了声响,直把眼神儿齐齐望过去看。

    花冠上钗环坠坠轻摇,头粉儿千红百绿,着一袭青衣水袖,步履轻盈盈,欲进又退,一上场便在戏台上舞了个三圈儿。那素白水袖才勾起又挑下,才弃了又飞扬,缠绵不断,刚柔相济,辗转间看得众人眼花缭乱,连台下嬉戏吵闹的孩童都忘了要将嘴巴合上。

    少年却不过十六七八,生着一张清致瓜子脸儿,唱得是青衣正旦,眼里头呢,冷清清,却悄悄将一抹讽刺掩藏。

    没错,是他。这就是李燕何了。

    瞅着台上少年一个人孤零零将长袖婉转绵长,那身段飘逸如风,一如幼时的清弱模样。阿珂心里头忽涌起一股久违的悸动,暖暖的,又有点儿发酸……这是吃了多少的苦头,才能够有了今日的光环?

    那少年不爱戏。

    不爱唱戏中的悲欢离合,只爱话本里的打打杀杀。

    那时他的师傅便打他,打得他小手儿青红淤肿。

    他痛得浑身打颤,眼里头却依旧执拗着,框着眼泪不肯滴下。

    那时候便是阿珂最快乐的时光了。

    师傅打得很重,打一下,阿珂便跟着他浑身抖一下。心里头有些不忍,嘴上却还要大声笑话:“打得好!打你个小戏子!”

    一如她被大和尚揪着胖揍时,他躲在树后戚戚偷笑的模样。

    他也说:“打得好!打你个臭和尚!”

    ……

    如果可以的话,李家师徒二人便是那小不归在这世上难得的亲人了。

    女人们纷纷痴痴看戏,一忽而个个便抹起了眼泪,只独留阿珂一个人在笑。

    那笑看进李燕何眼里,他的心中便愈发生出了冷意……他讨厌唱戏,却喜欢把众人唱哭,他们哭得痴痴迷迷像个傻子,他就笑了。然而还从来没有人敢在他台下这样发笑……好个恶女,你越与那不归相似,我便越发不愿让你好过!

    几丈的长袖儿扬风起舞,那女人丢在台下的火炉儿顿时随着风势袅袅浓烟升起。他的嘴角便带起来一抹森森冷谑。

    郝梅好激动,扭头看着阿珂道:“你亦喜欢他吗?他一出道我就知道他一定会红!”

    “是啊是啊,他唱得真好。”阿珂点头说。

    步府的下人们都看不起郝梅,郝梅难得听人同她好言好语,一时眼里头难得的暖意。

    她家里头穷,九岁上身子还没长开呢,就已经被那狠毒的老鸨卖去开了苞儿。如今虽然赎了身子,然而姐妹们都还在那窑窟里呆着呢,她们那条道上的规矩,出来了就不肯再回去承认了,因此平日里可没有什么朋友。

    此刻见老太太似乎有意要纳阿珂,又寻思着阿珂地位不高,将来怕不是也要做妾,有心与阿珂攀交,便道:“那你日后常来玩,我一个人也闷得紧。”

    眼睛清清亮的,没有刚才对着众人的那种假。

    “那妾室说是和从前一位十分相似”——阿珂想起婆子们对她的评价,倒也不见得多讨厌她。

    便答道:好。

    正说着,那台上长袖起起落落,只听哄一声,原本干净的戏苑子忽然燃起了熊熊烟火。

    众人忽一转醒,今次唱的竟是《孤凤还巢》——不吉利啊!

    ……

    戏台子烧了,步家果然不能够盖戏台子!众人纷纷四下散开,老太太扶着椅子大口吸着冷气。

    阿珂替她假意抚着胸口,转头却见戏台上一抹青衣娓娓飘下,竟是往台下直直飞落——该死,那坏小子清清瘦瘦,哪里知道武功?

    “李燕何——”阿珂运气一跃,一道清矫身影往台上掠去。

    李燕何才想落地,眼梢余光见女人一抹红裙将将飞来——那情形,竟是来救他的么?

    呵,傻子!自己送上钩来。

    原本可以稳稳落于地面的双脚,暗暗在半空打了个转儿——这一刻,他假装从来不会武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