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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8第58章 山野浓情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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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是日晒三竿,寨子里的集市很是热闹。

    青石铺就的长街不过五步路的宽,街两边是木头搭建的两排小铺,铺子外头三五成群,蹲着卖菜换米的寨民,熙熙攘攘,好生拥堵。

    酸辣喷香的米线很对阿珂的胃口,难得的吃了不吐,一连吃了两碗,才从店里头出来。

    “喂喂——,让一让,让一让,寡妇要杀人啦——”

    才准备过到街对面,忽然一个男孩从耳际呼啸而过,黝黑的双手抓着一只活蹦乱跳的小鲤鱼,清水溅了阿珂一身。

    阿珂才站定身子,身后一个寡妇又持着竹鞭杀将将冲了过来,嘴里头骂骂咧咧:“天煞的,偷老娘的鱼!看老娘回头不揍死你爹!”

    周围的人纷纷笑起来,这对寡妇鳏夫闹腾了多少年,也不见谁真舍得揍谁一根指头儿。

    阿珂下意识护了下肚子,然而这动作却又让她生出无名的愠恼……可恶,护他做什么?

    随着人流往前走,前方是一堵土墙,墙边上围着不少人,隐约可见两名官府差役站立……奇怪,山哈寨原不过百十户土著,平日里只老族长管着,官府一年都懒得上山来二三回,怎的今日忽然偏偏遇见?

    便在心里提了个醒儿。头巾遮掩住半张脸颊,亦低着头混进人堆里。

    那土墙上贴着一张布告,褐黄的布面正中书写着“剿灭乱党”四个鲜红大字,底下是几颗人头画像。

    阿珂眯着眼睛一看,心口一股热血差点儿喷-溢出来。那画的正中赫然是赵洪德与易先生的头像,画布旁标着几行精练文字,只说是圣上遇刺,已经处置了天和会乱党二十余名。

    ……时间乃是半月之前。

    有从京城路过的货郎夸张比着手势:“乖乖,那场面!四王爷亲自督场,一把刀得有这么长,一杯烧酒撒下去,一眨眼二十颗脑袋齐齐落下来,喷得那刑场上顷刻间血流成了河!”

    他的动作夸张,手掌持平,一忽而在脖子处一割,一忽而又在脸上天女散花,白眼往上翻,形容得惟妙惟肖。

    唬得寨民们齐齐吸着冷气。

    便有人擦嘴道:“听说是好心收养了个孤女,那孤女却对朝廷的将军动了情,堪堪坑了自己的老爹!”

    “呸,这样的人,真应该下地狱!”众人满脸唾弃。

    阿珂听不见,然而从看那口型与手势依稀分辨,亦猜到义父经历了如何的惨死。脑袋里浮现出这些年赵洪德夫妇朝夕相处的张张画面,只觉得心如刀割,满腔的恨意汹涌而来,浑身不由自主的开始颤抖。

    许是她的眼神过分冷冽,众人纷纷看过来。见阿珂用头巾遮着脸颊,便越发好奇:“这姑娘,你没事吧?脸色怎得这样难看?”

    “没事……”阿珂摆摆手,那一张张陌生的脸逼过来,好生突兀,就仿佛进入了恐怖的梦魇,眼前一瞬间发黑,好似整个人都快要栽倒在地上。

    “怎么回事?”官兵兀地斜眼看过来。

    眼见就要穿过人群走到自己这里,阿珂忙揩着头巾准备告辞。

    手心却忽然握过来一只清凉大手,回过头去,看到李燕何着一袭宽松布衣长裤站在身后:“娘子原来在这里!感了风寒还要到处乱跑,让相公好找。”

    少年头上扎着当地人的湛黑色头巾,看起来越发清白俊秀,那绝色容颜立时又将众人的视线吸引了过去。

    “呀,竟是燕相公家的小娘子,我说怎长的恁般好看!”有熟识的大婶子认出来,气氛一时复了先前轻松。

    原是山寨子民……官兵推回了原地。

    “呵呵,贱内自小调皮多事,饶长辈们笑话~”李燕何便对寨民们歉然笑笑,大手在阿珂腰际处揽紧,将阿珂拖出了人群。

    “臭丫头!背着我下山来,你不要命了么?”恶狠狠的龇牙。

    阿珂咬着嘴唇,心有余悸:“周少铭……倘若我不亲手杀了他,我赵珂就不配苟活于这个世上!”

    李燕何嗤鼻:“哼,怕是仇还没报,你一条小命便已经被自己坑死了!”说着不顾阿珂的挣扎,只是抓紧了她的手,不容许她再走散。

    铺子里的老板娘只当他小两口吵架,便大着嗓门招呼道:“燕相公,你家小娘子这般弱不禁风,你可得让着人家!欺负媳妇在咱山哈寨可行不通呐!”

    一席话说得众人立时又看过来,这会儿眼神怎么忽然没有先前客气。

    李燕何额头冒起黑线——好一个“弱不禁风”,天知道她一指甲便能将人掐个魂飞魄散好么?

    却不敢惹动众怒,只是陪着笑脸:“是是,大娘教训得是。晚辈从来不打女人……不比某些人凶残。”

    暗暗阴鸷地斜了阿珂一眼,见阿珂只是瞟着天不看他,他便知道她定然又小人得意了……明明心里头很愤怒,怎么忽然又有点儿没骨气的小满足。大手将阿珂拽到身旁,这个惯是虚伪爱装的女人,回头定罚她扛米上山!

    便将肩上的布袋拆解下来,做了个浅揖道:“大娘且替我量上一袋米,晚辈一会过来了再取。”

    “好咧,放心吧,小伙子还算有救!”老板娘爽快的应和着。

    阿珂瞥来一眼:“从前只见你与人为恶,此刻你倒是与人相熟!”

    ……恶女,你道我做这些都是为了谁?

    李燕何清致面容上掠过一丝阴戾,天知道他有多么反感与这些山野粗民交道。低沉着嗓子,口气又复了昨夜的阴冷:“哼,不是要去寻大夫么?我陪你去就是。”

    大手将女人的小手蜷进掌心,轻步如风,眼睛却只是不看她。

    然而他嘴上虽不肯承认,这不似人间的山民市井,终归还是在久-寂的少年心中揉-进了人情暖意。

    知道这小子执拗不比常人,阿珂便只是装作不曾察觉,凶巴巴怪他一句:“做什么又犯花痴,走就是!”

    一句“谢”憋在胸口,闷了半天依然说不出。就怕他听了更加得意。

    拐了个弯,到得一处低矮清简的房檐,门上挂一枝半旧的帆布,斑驳着一个墨色“医”字;里头光影黯淡,草药飘香——这便是山寨里唯一的老大夫了。

    阿珂垂下的手握了握,先一步跨进门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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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中医姓兰,亦是山哈寨的老族长,大伙儿都亲切地管他叫“兰老头”,仙风瘦骨,白眉鹤发,看起来约有七十多岁的年纪。当日阿珂趴在路边呕血不止,正是被采药路过的他救下,从此二人便得以在寨子里暂居。

    将阿珂双耳仔细审查,抬头对李燕何道:“赵姑娘失聪乃是血瘀气滞不化所致,按说吃了老朽近日开的药,应该有所好转……恕老朽斗胆,公子可否透露姑娘她到底中了何方奇毒,竟似有毒物在汲取她心内之血,以致连日来的药对她见效甚微。”

    李燕何也不隐瞒,只是凝着眉头歉然一笑:“大夫说得不错,她正是中了那苗疆的断情盅,越动情思,心脉便愈加虚弱。你且只管开了药方与我,她心中的执念,我自会慢慢替她化解。”

    兰老头便叹了口气,也不过问阿珂因何中毒,也不打探他二人身世旧事,准备去柜台边抓药。

    一直颔首静坐的阿珂一把将他袖子拉住:“麻烦大夫替我把一把喜脉。”说着已将手腕伸出。

    兰老头有些愕然,二指搭上阿珂脉搏,少顷站起身来行了个揖:“恭喜二位,确是赵姑娘已有二月身孕!……只是如此一来,怕是那化瘀的药不能再开,只能等它自己逐渐消融,耳内方才能复了通明。”

    阿珂耳畔静悄悄的,什么也听不到。只因见老头脸上的踌躇,便知道自己果然是怀上了。

    指甲暗暗掐进了掌心,也不等李燕何开口,便咬着嘴唇道:“再麻烦大夫给我开些药将他化了吧。”

    言语淡淡,说完站起身来独自往门外走去。一道素色的短衣长裙,背影看起来纤纤瘦瘦的。

    兰老头很是愣怔了一会儿,方才对着李燕何为难道:“赵姑娘心血亏虚,倘若将胎儿打散,对身体折损更甚,怕是今后一辈子都不能再生育……何况这些日子老朽开的几副散瘀药都未能将它打落,这便是命中注定了有缘,还请燕公子三思。”

    一辈子都不能生育么?

    李燕何脸上阴云一片,眼前忽地浮起天青门内犯了禁-规的艳-杀——三五个月大的肚子再遮藏不住,被众人揪出来,一碗浓黑汤汁迫着她喝下,不稍半刻便痛得满地打滚,下-腹-血流成河,沾得白色裙裤上一片儿刺目鲜红……。

    他心中的弦儿不由一悸,探问道:“……大夫既说她心血亏虚,倘若是留下,怕是母子也不得平安。”

    “这个……老朽自认医术尚可,虽不能解这奇毒,然而倘若公子能在她分娩之前得了解药,老朽定然保她十月怀胎平安。但若是此刻不要了孩子,一辈子却不能再替公子生育了。”

    ……哼,她几时肯替我生育了倒好。

    李燕何心中一瞬又有些不适,便答道:“她性格执拗,既说了,你便按她说的去做就是。”

    “唉,也罢。终究分娩于她亦是一场生死大劫……”兰老头无奈叹气,自去开了两服药方,小心递至李燕何手上:“这药甚是缓和,第一剂若是吃了无用,再补第二剂,必然可以将胎儿落下……只是内损太大,还请二位三思。”

    李燕何谢过,撂开衣摆大步走出门去。

    那外头的早市才散,青石长街上人来人往,二人穿行在人潮中,却谁也不肯先与谁说话。

    “放风筝咯,放风筝咯——”人群中一个孩子举着蝴蝶纸鸢呼啸乱窜,那竹枝儿划过阿珂手臂,痛得阿珂轻呼出声。

    见某人斜觑过来,又立刻复了正色。眼睛红肿肿的,只是瞥过头不看人。

    可恶的女人,示一声弱便会要了你命去麼?

    李燕何皱着眉头,清逸身躯擦过阿珂身畔,冰凉的手掌偏强将她的手心攥了过来:“哼,此刻知道哭了么?”

    阿珂挣了挣,没挣开:“药呢?”

    “回头爷亲自给你炖!”少年勾唇回了一抹冷笑,到得街尾,却又雇了抬小轿,让人将阿珂抬上山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