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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公主归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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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朱红宫墙,斗拱重檐,琉璃金顶,夕阳的余晖洒在恢弘的德象宫城,一片灿烂。这宫城自大周建国至今,已有百余年历史,漫长的岁月给这座宫城蕴收了年轮般厚重的积淀,即便是年年新漆翻瓦,那一番年岁赋予的深沉仍是深深沁入了宫殿的一砖一瓦、一草一木,甚至是宫人的举手投足间,庄严凝重、不言自威,一如这日益鼎盛的皇朝。

    今上寝殿,靖安殿之偏殿。

    因着女皇尚在御书房议事,不曾回宫,宫人们如往日一般,垂手静立于两旁,便如木人泥塑,大气也不敢出。太子和幼皇子新丧,接连失去两个儿子,女皇大恸,重病一场,纵使已过去三月有余,宫中悲戚气氛尚未散去,寝宫里撤掉了鲜亮装饰,甚至连字画古董也一概不用,只留下空空落落的沉香木家具,一眼望去只一片沉沉褐色,毫无人气,唯有那高悬的一面金字匾额还有几分亮眼。

    此时便有一个十来岁的宫装少女立在匾额下,仰了头看那上头的四个金字,那匾额甚高而她身材又太小,抬头的动作还要兼顾仪态,所以便颇有些吃力,但却十分专注,背影看去一动不动,似乎在出神。

    “长策御宇。这几个字你可明白?”身后传来一道年长女性的声音,带了几分低沉沙哑,却更突显了其人上人的威仪气度,不怒自威。

    那少女闻声,立刻低头回身,迅捷而优雅地倾身跪拜在地,口内道:“母皇安好。”

    卫明德眉间微动,不再看那少女,由贴身女官苏紫扶了,径直走到主座龙椅上坐了,方才威严命道:“平身。”这行为处事,竟不像是对待亲生女儿,而像是哪个并不怎么亲密的臣子。

    那少女并无意外之态,她利落起身,慢慢将头昂起,露出光洁的额头和一张巴掌小脸,眉梢带锋芒,眸中清冷端持,竟与卫明德有六七分相似。而那一身素绫衣裙,更衬得她脸若有光,冷冽俊逸。

    卫明德眸色一深,手微用力,扣紧扶手上龙头雕饰,道:“几时回来的?路上可还好?”

    少女清脆的声音恭谨回道:“回母皇的话,儿臣是申时末回来的,入宫至今已有一个时辰。路上一切安好,多谢母皇关心。”

    小小年纪就这么一板一眼地回话,叫人挑不出一丝错来。女官苏紫看了眼看似冷静自持的女皇那为不可察轻皱的眉头,心里不由叹息,这真不知是该高兴,还是该难过。

    卫明德点了点头,又问:“可有水土不服?御医看过了吗?”

    少女微微一愣,继而眉微低,半垂下眼,缓缓道:“回母皇的话,有三位御医给儿臣检查过了,儿臣身体很好,并没有染上时疾疫病。”声音仍是脆生生并无异状,但那不经意的一低眉,还是显露了些许灰心。这毕竟只是一个十岁的孩子,还隐藏不了多深沉的心思。

    卫明德的手从扶手上垂下来,紧紧交握在膝头,苏紫瞥了一眼,不由忧心,这是女皇年少时在遇到棘手问题时不由自主的小动作,后来因为觉得皇者不应让人轻易察觉情绪波动,初即位后她花了三个月的时间彻底改掉了这个毛病,至今已有十来年不曾再犯过,却不料今日面对这稚龄女儿时又出现了,可见女皇对这位元公主着实有些束手无策。

    见此情景,苏紫忙插话道:“女皇陛下很是担心公主呢,这几天连吃饭睡觉都想着,一天问十来次公主的行程。每日确认公主平安才放下心来。”

    少女向她微微俯身示意,毕恭毕敬笑着回道:“多谢母皇关心,多谢苏姑姑垂怜。我很好。”

    这孩子可真是个软钉子,苏紫不由又叹了口气。这位小冤家,吹不得、拍不得、打不得,又这么软硬不吃,即便是捧在掌心里或者含在口中也是这样看似礼貌实则疏远的模样,该如何改善相处实在是个难题。女皇以后的日子,怕会有数不尽的忧扰了。

    可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她们母女从前就情分淡薄,又两地分离了六载,这些漫长的岁月和隔阂,又岂是一朝一夕一言一语就能改变的?

    卫明德手上握得更紧,她略顿了一顿,便道:“既然如此,就回宫好好歇着吧。”声音又略略柔了几分道,“你的简圭宫还留着,朕前两日命人收拾好了。”

    少女唇角微抿,重又跪地敬回道:“多谢母皇,儿臣告退。”声音里微微带了几分喜悦,但除此之外,并无多说半字。

    卫明德默然看着女儿恭敬后退至门边,再转身离去,那一番举止仪态沉静雍容,毫不慌张,显然是平素礼教良好,偏偏在生身母亲跟前也是这番举止,毫无一丝小儿女该有的任性撒娇之态,不由让她心中微涩。

    苏紫见女皇沉闷下来,忙笑道:“元公主的相貌和陛下颇为相似,都是这般俊俏呢。”

    卫明德略带满足地笑了一笑,但那笑容很快便消失了:“这孩子,居然疑心我会嫌弃她。”她询问女儿身体状况,乃是出自一个母亲的关心,但那孩子的神情分明是会错了意。

    苏紫一顿,便不知该如何开口。元公主四岁便迁至东都居住,名为因体弱疗养身体,而实质上却是因为小太子久病不愈,钦天监密奏曰龙凤命中相斗,若共存则必有一伤。女皇权衡之下,便将长女送到了东都琼阳,这一分别,便是六年。如今公主已经十岁,知晓人事,纵然猜不到去东都的原因,但久被放逐,难保心中没有怨意。

    卫明德何尝不知道这些,她缓缓摇了摇头:“罢了,罢了,朕本就没有尽到一个母亲的责任,又如何能要求她像徹儿、徯儿一样承欢我膝下?”思及夭亡的两个儿子,女皇不由心头悲伤,喉头一甜,又是一通汹涌的咳嗽。

    苏紫见状,忙上前为她拍抚,递上茶水,又转开话题道:“说来公主还只有一个小名,没有名字和封号。不若陛下为她想一个?”

    卫明德浅饮一口清茶,咽下喉中猩甜,她静思良久,放下茶盏缓缓起身,走到方才元公主所站之处,抬头看那匾额,继而眉目轻展,淡淡一笑,愁容尽扫:“长策御宇。振长策而御宇内,这是当初父皇对我的期许,既然那孩子喜欢,以后她就叫长御吧。至于封号,暂时不定。”

    苏紫听得一惊,卫氏皇族,年轻这一辈的字辈便是长字,故太子和惠王的名讳便是卫长徹,卫长徯。但这字辈向来仅限于男子,并不用于女子身上,就连女皇自己,也并没有按字辈取名。现今女皇连失二子,膝下只有元公主一人,她这样起名,便是打算昭告天下要立皇太女了么?

    苏紫已经可以想见,那些蠢蠢欲动带着自己年幼儿子来宫中走动的皇族王侯们会何等震惊,朝堂上又会如何哗然。但这些且不论,另有一个人的意见确是不能不考虑的。

    于是,她有些迟疑地,试探着问道:“这,要不要和昭王商量一下?”

    卫明德神色一凛,神情莫名地笑了笑,语气中微微带了几分处理国事时的强势坚硬:“这是我大周卫家的公主,难道小小一个名字朕还做不了主吗?”

    苏紫一愣,只觉有什么事情与先前不一样了。昭王殿下是女皇夫婿,却也是被周朝所灭的雍朝皇子,国仇家恨让这对皇族夫妻貌合神离,偏偏女皇倾心难改,不肯放手。

    以前元公主降生,初为人母的女皇兴致勃勃取了许多名字送给昭王择选,偏偏昭王十分不喜公主,又嫌弃名字里暗藏霸气,扔下一句:“你让她起这样的名字,将来还想灭哪一国?”便拂袖而去,之后再也不多看公主一眼。

    女皇不肯有违丈夫的意思,便只得先取了一个小名叫着,她在夫君和女儿间左右为难,后来又有了太子长徹降生,昭王对长子却是十分疼爱,女皇便慢慢将精力放到儿子身上,最终还是渐渐疏远了公主。而如今,长御这名字摆明了昭王绝不会欢喜,但女皇却是心意已决,不再更改。

    看来,女皇心中那彻骨的柔情,终还是被时光慢慢研磨成灰。如今在她心中地位最重的,怕是只有这大周江山社稷了。

    靖安殿里的事情,已经有了正式名字的元公主并不知晓,她现在刚下了公主凤辇,皱着眉头站在自己的简圭宫门前石阶下,看着一群人的拉拉扯扯,追追打打,还有那又尖又利、震耳欲聋的哭声。

    那被追赶的人一边哇哇大哭,一边上蹿下跳躲闪着,一眼看到元公主,他惊呼一声,猴子般窜了过来闪在公主身后,一双泥手揪着她的袖子,哭得上气不接下气:“阿徽,他们要……他们要断我的子孙根!”

    “大胆!”一个站在宫檐下的内监首领立刻大喝,他翘着兰花指指着那哭泣的小子道:“岂能直呼公主殿下的名讳?居然还在殿下面前口出秽言,罪该万死!快将他拿下!”

    那泥猴躲在公主身后,要去捉拿他必定会冒犯到公主,众人一时迟疑,也不知该不该动手。

    元公主阿徽缓缓抬起眼皮,不紧不慢瞟了那内监一眼:“来公公这手势,是要捉拿本公主么?”

    那内监一愣,他这一指的确是把公主也指进去了,他忙放下手,陪着笑道:“公主殿下来了,数年不见,老奴很是挂念殿下呢!殿下恕罪,老奴方才一时情急,没看清楚是殿下。老奴该死。”他笑嘻嘻说着,轻轻拍了一下刚才指人的手,表示已经自我惩戒过了。

    元公主似笑非笑道:“你的确该死!”她眼角微挑,一直沉静冷逸似雕像的脸上便如冰破水流般突然生动起来,但那笑容却看得来公公心头发凉,正欲开口说两句讨好的话,却听她沉声命道,“来人!把他指了本公主的手指给我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