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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三章 皇族兄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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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宫的第二天,元公主是在龙涎安息香的袅袅余香中醒来的,这清淡悠远的香,是幼年时闻惯了的味道,此时又在鼻端萦绕,已是恍如隔世一般。她在帐内坐了一会儿,才挑开帐帘,赤脚踩在松软的红锦地衣上,走到窗边,拔了插销,开了窗户。

    迎面便是清凉舒润的清新味道,天际正是鱼肚白,天井里一株参天的连理柏枝叶茂盛,郁郁葱葱,与六年前毫无二致,在这深宫之中,似乎连岁月匆匆也都停滞了,变得缓慢悠长。长御正自沉吟,却听“哈哈”一声笑,浓密枝叶间一道黑影迎面扑来,迅如狡兔,哧溜一声从元公主身边窜进了屋子,就地打了个滚,敏捷地爬了起来。

    却是个笑眯眯的圆脸男孩,眉眼还没长开,但样貌很是可爱讨喜,元公主眉头皱了皱,把窗户带拢:“你怎么在这里?”

    纯钧缩缩鼻子,撇嘴道:“昨晚那些女人缠着我问你的事,我不耐烦,干脆借尿遁躲出来,在树上睡了一晚。”说着,像只小狗一样抖了抖杂乱的头发,果然有冰凉的晨露被甩到元公主脸上。

    元公主脸色一沉,走到一旁木施边取了两条干净大手巾,兜头扔了一条到那男孩头上,自己用另一条细细擦脸。

    纯钧吐了吐舌头,用手巾包着脑袋一顿猛擦,闷闷道:“阿徽,你家规矩可真大。”想到昨天被人追着要净身,纵然粗线条如他,也不免一阵后怕。

    元公主拭净脸,自去一旁取了水漱口,方道:“若是不想留,现在走还来得及。”

    纯钧撇撇嘴,扔了手巾,走到凳子边一屁股坐了,软骨头一样趴在桌上,有气没力地嘟嘟囔囔:“不走,坚决不走,要是现在走了,昨天不就白被人吓了么,再说,师傅让我保护你的,我要是走了,肯定会被他臭骂。”

    元公主不置可否,又去盆架边倒了隔夜的热水洗脸,她动作优雅从容,却十分麻利,显然是平常做惯了这些事。

    纯钧坐在桌边还不安分,把桌上果盘的红木雕花罩子掀开,捻起一粒芙蓉花生往上一抛,然后悠哉张口接了,咯嘣一下嚼碎,一边吃一边百无聊赖,又道:“阿徽,你以后会当皇帝么?”

    元公主正用热手巾捂脸,闻言停顿了一下,揭下手巾,看向纯钧:“这话谁说的?”

    纯钧在果盘里翻翻拣拣,似乎完全没注意到元公主的动作,眼中闪过一丝狡黠,打了个哈欠,漫不经心道:“这个宫里的人都在议论,虽然声音小,但逃不过我的耳朵。”

    元公主默了默,把手巾搭回架子上:“他们议论他们的,我们不跟着搀和。”

    纯钧没听到想听的答案,未免有些失望,嘟了嘴,叼着一块桂花松子糖,懒洋洋地“哦”了一声。

    这时,“咚咚咚”门外传来三声敲门声,秦书轻声道:“殿下,小女要进来了。”纯钧眼睛一瞪,身子一闪就到了窗边,推窗就往外扑,动作迅速,一气呵成,和昨天被来公公追赶时那笨拙的样子简直判若两人。

    秦书领着宫女们进门时,余光瞥见半开的窗边黑影一闪,她愣了一下,定睛看去,什么都没有,便有些怀疑自己的眼睛,一回头见公主立在盆架前,静静看着自己,那眼神太过犀利,她不由心里一咯噔,干笑道:“殿下,刚刚窗户边是不是有什么?”

    元公主淡淡道:“没什么,你看错了。”秦书还想再问,可一对上元公主那双清澈微带冷芒的眼睛,就什么都说不出来了,俯首应了一声,带着宫女们伺候公主洗漱更衣。

    今日是休沐日,卫明德前一日已发过话,要在靖安殿和元公主一起用早膳,女皇惯常早起,故而简圭宫的公主銮驾一早便起了驾。

    待元公主由秦书引着,缓步走入靖安殿偏殿时,殿内正跪着一个小身影,元公主一眼认出那赫然就是纯钧,不由脚步一缓,纯钧察觉到她来,侧了头悄悄对她做了个鬼脸。

    主位上女皇正在饮茶,半垂了眼帘将一切看在眼中,她放下茶盏,对公主颔首:“阿徽,你过来。”

    元公主依言走上前,请安行礼后坐到了卫明德身边。

    女皇温和一笑,道:“朕都听说了,既然你是这孩子卖身葬父的救命恩人,他年纪这么小,又父母俱亡无家可归,那就让他先跟着你吧,住处就安排在司刑所侍卫住的审慎居,这两天先让人教他规矩,过几日你要入猗兰殿读书,他就做你的书童好了。”至于来福恩断指之事,女皇只字未提。

    这话里反应的内容和事先商量好的说辞完全不一样,什么卖身葬父?什么救命恩人?元公主不由瞥了纯钧一眼,只见纯钧眼观鼻鼻观心跪在地上,看上去实在老实无害极了,元公主嘴角抽动两下,起身行礼道:“多谢母皇。”

    便有宫女把纯钧带了下去。卫明德慈爱地看着女儿,见她耳边落下细细一缕碎发,便想给她挽到耳后,谁知手刚抬起来,元公主就微微往后退了退。这是身体下意识的反应,人对于自己不亲近的人都会有的防备之心,伪装不来的。

    这样一个轻微的动作,便将母女两个一直小心营造的虚假而祥和的气氛给捅个稀碎。女皇的手僵在半空,元公主脸色微微白了些,强自镇定着,对女皇笑道:“母皇,不知在猗兰殿读书的,都有何人?”

    卫明德缓缓收回手,放在扶手上,略停了停,又交握在膝头,对女儿和蔼笑道:“那是我们卫家皇子皇女读书的地方,先前你太子弟弟就在那里开蒙,这两日几位亲王家的世子和郡王陆续都要入宫,他们也会在猗兰殿读书,那时你们就是同窗了。”提及亡逝的长子,女皇声音微不可察地哽咽了一下。

    元公主听了,微微垂眼:“……儿臣知道了。”

    卫明德想再关心女儿几句,可是看着她恭恭敬敬坐在旁边洗耳恭听的样子,又不知该说些什么好,便从旁边取了一张叠好的鹅黄小笺,递给女儿。

    元公主双手接过,打开一看,笔锋峻激,雄浑有力,写着卫长御三个字。她不解其意,疑惑地看向女皇。

    卫明德展眉微微一笑:“这是朕赐你的名字,从今日起,你就叫卫长御了。”

    元公主真真正正怔愣住了,她低了头,看着那三个字,一字一字在口中默念了,只觉得字字似有千金重,沉沉坠在心上,将满腔淡然搅成一池波浪翻滚,在胸中涌动澎湃,她慢慢俯身跪下,沉声道:“多谢母皇赐名。”

    果然如卫明德所说,在长御随女皇去祈宁殿给两个弟弟上过香后不久,便来了第一位奉诏入宫的亲王子弟,来人一袭青袍,眉目清秀,淡雅从容,虽然年少,却已隐隐透出一股野鹤闲云般的悠然气度,只是宽袍广袖下身体明显单弱,神虚气乏,似有不足之症。

    卫明德指着他对长御道:“这是你梁王伯家的嫡长子,名叫长徵,比你大四岁。”兄妹两个便各自见礼。卫长徵笑容纯澈有如赤子,笑意直达眼底,其中满满暖意,令长御不由得生出亲切之感。

    卫长徵对长御笑了笑,道:“公主小时候见过我,还偷偷剪了我的琴弦去串茉莉花,结果我与朋友以琴会友时,只能瞪着仅剩的五根弦干着急。”

    他说得十分形象,殿内人都听得笑了,卫明德亦笑道:“这是几时的事,朕怎么不知道?”

    卫长徵含笑道:“是近七年前了,幸而当时公主剪的是少宫少商两弦,宫商角徵羽皆在,臣那日前又刚巧习了舜帝《南风》,便临时换了曲子,好在朋友也不曾计较,要不然,我大约会成整个玉京的笑话了。”上古时琴为五弦,后文王为纪念爱子伯邑考添一弦少宫,武王伐周鼓舞士气,又添一弦少商,是为文武二弦。时人好七弦雅乐,五弦曲倒十分少见了。卫长徵好琴,五弦七弦皆有涉猎,又立志于复原古曲,京中众人赠一雅号,琴君子。

    “原来如此。”卫明德笑着点了点头,不再多问。

    卫长徵虽只进宫寥寥几次,但极细心,察觉到卫明德今日有些反常,兴致缺缺,且略显疲惫,见状,他不再久留,说笑了几句便停住话头,起身告辞。长御也随之一同退出靖安殿。

    卫长徵被分配的住处在德象宫东边的嘉木馆,长御住在偏西的简圭宫,而靖安殿在中轴线上。两人本不同路,但出了靖安殿,卫长徵不回嘉木馆收拾行装,却同长御一道往西走,长御不免讶异,出声提醒。

    卫长徵莞尔一笑:“我今日新入宫,欲前往拜会昭王殿下。”既然来了德象宫,拜会了女主人后,自当拜会男主人。

    听得提到父亲,长御神色并无变化,只道:“那不巧了,父王昨夜出宫,如今想必还在宫外王府。”昭王是女皇夫君,位同皇后,按理来说当住在宫内,但因为他旧雍皇子的身份,女皇为了表示敬重,特地为他在宫外修了一座朱门锦绣的昭王府。

    卫长徵并不意外,笑道:“即便不在,我也该登门以尽礼数。”他虽是皇族近支子弟,但并未有正式封号,所以在宫内也无肩舆腰舆可乘,只得一路步行,长御便也弃了公主銮驾,陪他边走边聊。

    听闻他言语间表露出的钦佩与崇敬,长御不由有些意外,卫氏皇族当初并不同意女皇与昭王的婚事,在他们看来,顾怿不过是亡国皇子,要么赐死要么为奴为婢,如何配得上卫家英姿傲然的女皇。后来女皇执意坚持,他们才不得不妥协,但即便是尊昭王为王夫行君臣之礼,私下里对顾怿其实并不如何看重。所以卫长徵的这态度便如凤毛麟角一般稀奇。

    不过,长御瞥了眼卫长徵身后随从怀里抱的一张琴,琴囊的裹边都已经磨破,便心下了然。

    顾怿当年是雍朝有名的美男子,又善君子六艺,琴艺尤其出众,有好事文人赞其芝兰玉树,美如明珠,称为明芝公子。卫长徵既然好琴,与顾怿是同道中人,自不在意世间虚名,而是以琴论交。

    长御付之一笑,另起一个话题:“听母皇说这两日还有亲王子弟入宫,长徵大哥可知道他们都是何人,性格脾气如何?”

    卫长徵笑意盈盈:“公主殿下想知道什么?”

    长御直言道:“以后大家要一同读书,但我之前连见都不曾见过他们,不免有些忐忑。”

    卫长徵了然,笑着解释道:“据我所知,其中有魏王和韩王家两位世子,还有永兴郡王世子。他们都年长于公主,最小的永兴郡王世子也比公主大半岁。都是哥哥,自然该疼爱容让妹妹的,所以公主不必担心。”他说着,对长御眨了眨眼,翩翩君子立刻俏皮起来。

    长御忍不住笑了笑,点头道:“多谢长徵大哥,听你如此一说,我也能放宽心了。”说话间已经到了一处拐角,长御要往北行,卫长徵继续往西,两人便在此分别。

    长御往前走了几步,停下来,侧过身看卫长徵飘然远去的背影,不由紧紧抿住唇,她缓缓回身,负手信步而行。

    魏王?韩王?永兴郡王?周朝亲王位乃是世袭,祖父文帝只有女皇一个女儿,第一代的韩王梁王是文帝的亲弟弟,当初文帝无子,这几王都蠢蠢欲动过,听说暗地里没少给女皇下绊子,是女皇能力卓绝,生生用刀枪在战场给自己杀出一个皇位,堵了这几个王叔的嘴,登基后更是远远打发他们去了封地,轻易不得出,而一些远支的郡王亲王反倒能继续赖在京城安享富贵不去就藩。

    如今这情形,若要挑选男孩承嗣,何不干脆就近挑选熟悉的远支幼童,反而如此费事,千里迢迢召回这些有过仇怨纠结之人的后裔,而且全都是十多岁的半大男孩,还把自己也召了回来和他们一起读书,这究竟是何用意?

    “咳咳!”两声重重的咳嗽把长御从沉思中惊回神,循声望去,不远处走来两个人,一个是司刑所着黑衣的侍卫,后一个抱着包袱,眼睛滴溜溜转的,不是纯钧是谁。

    见长御视线扫过来,纯钧眼睛一亮,嘿嘿笑着单手比了个十,又扯了扯自己的头发。

    长御顿时黑线,她完全不用猜都知道这小子在嘀咕什么,阿徽,你才十岁,想得太多头发会掉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