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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五章 各自思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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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边最后一抹晚霞也终究散去,太液池边灵犀阁内燃起灯火,四樽一人高的树枝烛台位于屋角,每一根斜逸的树枝烛座尽皆点上雪莹的明烛,层层交错,就如满满一团火树银花,将阁内照得雪亮如白昼。

    阁中宫乐班子奏起丝竹,悦耳动听。女皇在主位上举杯笑道:“今晚是家宴,给你们几个孩子接风。”底下几人纷纷起身谢恩。因为这些都是半大孩子,杯中不是美酒,而是宫中新制的芙蓉香露,饮毕一杯,女皇便笑道:“朕尚有奏折要批,阿徽替朕好好款待几位兄长。”

    坐在左下首的长御忙应了。卫明德便摆驾离开,这些都是她的小辈,原该由长御款待,她不过是露个面以示对几位藩王的恩宠。

    女皇一走,阁内气氛顿时轻快许多,长御含笑一一敬过几人,方重入座,卫长信眼珠子一转,笑道:“雅座无趣,不如我们来行酒令吧?”他一面说,一面扫了在座的几人一眼。

    几人皆是一人一案,这里除了几位世子公主,还有女皇特地召来陪席的大臣子女,中书侍郎谢璋之子谢黍、门下侍中夏衡的一双儿女夏融、夏道怜,以及昌兴侯沈安国之女沈思莹,其中夏道怜和沈思莹是女皇特地指给公主的伴读。

    卫长徖正举杯浅酌,闻言并不曾动声色,卫长徵微皱了皱眉,卫长衍是一贯的面无表情和低气场,几乎要淹没在人堆里,夏融则笑意盈盈看了眼自己妹妹,慢慢放下杯盏。只有谢黍,因为在此间众人里年纪最长,为人又最严肃守礼,便开口道:“世子殿下,这里有女孩子,行酒令恐不雅,不如说些诗文雅谑可好?”

    卫长信一皱鼻子,嫌恶道:“不好不好,本世子这辈子最讨厌的就是诗书两字,一看见书我就头晕,一听读诗我就头疼。”他眼一转,看向卫长徖身后一个侍立的少年,笑眯眯问道,“徖哥,你身后站着的,可是名闻天下文武皆通的神童朱同简?”

    那少年一身书童服饰,但一身风华却与寻常奴仆大为不同,其他几人早就有了好奇,心中猜测,见卫长信大喇喇问了出来,便顺理成章把视线放到那少年身上。

    卫长徖取过旁边宫女手中金盘里捧着的丝绢,不紧不慢地拭了拭唇角不存在的水渍,方道:“正是。”

    卫长信大奇,上上下下打量了朱同简半晌,见他恭恭敬敬半低了头,垂手而立,不由大摇其头叹道:“好好一个世家子弟出身的神童做书童,真是暴殄天物了。你说对吧,公主妹妹?”说着,似笑非笑地瞥了长御一眼。

    猗兰殿中,唯有皇子皇女可携伴读,卫长徖并非女皇子嗣,故而不能享受此优待,所以尽管朱同简无论身世亦或才智做皇子伴读绰绰有余,却也只能穿上书童服饰,和纯钧一样立在一旁,不能大大方方入席。

    一直沉默的长御扑哧一笑,道:“的确如此,只可惜他是个男孩,若是个女孩,我倒可以去求母皇将他也列为伴读。”一言既出,众人皆是一静,其中一个伴读沈思莹脸色都变了,卫长信也不由得愣了。

    他之前的话,明着是可惜朱同简,言外之意却是在说卫长徖,并借此给长御下个小绊子,看她如何应付,谁知长御不但不躲不闪,连委婉都没有,正面接招,还硬邦邦扔了回来,顺带还殃及了无辜的卫长徖和朱同简。

    你说他人才可惜,的确可惜,可这又如何?大周女皇唯一的后裔是我。只有我才能携带伴读。

    在座之人都不是泛泛之辈,长御的言外之意如此明白了当,她这般傲慢,又言语锋利,半点不留情面,倒叫人不知该如何接话了。卫长信哈哈干笑两声,干巴巴道:“妹妹真是风趣。”

    卫长徖则神色如常,豪不以为意,仿佛她的话只是个无关痛痒的小玩笑。而其他人都各怀心思,闭口不言,卫长徵欲言又止,但看了眼卫长徖,还是抿紧了唇。

    眼见气氛有些冷场,忽听得银铃般一笑,众人侧目看去,原来是夏融之妹,女皇亲指的伴读夏道怜,她虽只有十二岁,却已经出落得冰肌雪肤,明艳动人,行动间端庄典雅,颇有大家风范。她盈盈起身,执杯向朱同简笑道:“公主及世子所言甚是,然则朱世兄素来勤学好问,有程门立雪之美德,如今得入猗兰殿,能聆听各位贤臣大德的授课,想必做个书童也是心甘情愿的。来,小妹敬你一杯。”说着,她款款离席,衣带轻拂环佩叮咚,穿过大堂走到朱同简面前,亲自奉上手中杯。

    朱同简也不推辞,接过甘露一饮而尽,这才笑道:“世妹客气了。我能在此,也是托了陛下、王爷、公主和世子的福,自当尽职尽责做好自己分内事,不敢怠惰。”夏道怜嫣然一笑,福了福,又对卫长徖深深福了一礼,这才翩然回座。

    她既身为公主伴读,一言一行自是代表公主,这番言谈动作,虽不能完全圆转长御话语伤人之处,却也是替公主给卫长徖和朱同简赔了不是,此事也算就此揭过。

    但有了这个插曲,人们说话便不再放得开,言语中小心翼翼了许多,而卫长信更是懒洋洋,毫无兴致。不多久女皇着人来说夜深该休息,席便散了。

    公主世子回宫,大臣子弟回府,夏道怜才步出灵犀阁,踏上通往岸边的竹廊,便听得有人小声叫她,回头看,正是沈思莹。小姑娘四处看了看,见宫人内监都站在远处,这才放下心,拉着夏道怜的袖子,压低声音道:“哎呀,夏姐姐,你胆子真大,我刚刚都吓得不敢喘气了,公主她实在是……”说到一半,到底晓得厉害,不敢继续说下去。

    她们都是京城世家出身,从小便有来往,是闺中密友,夏道怜笑了笑,拍拍她的手,以示安抚,沈思莹见她似乎并没有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不免大为焦急,很想劝上一劝,可是话到嘴边打了个转,又咽下去了。算了,她都不急,我急什么,再说她夏家财势能耐远胜我家,她爱在皇家众人面前出风头,我何必操这个心,于是沈思莹胡乱点了点头,急匆匆走了。

    她眼中的计较全看在夏道怜眼里,看着沈思莹忙不迭走远的身影,夏道怜眼中温柔笑意慢慢退却,露出眼底一闪而过的冷傲和不屑。

    然而对今晚之事,不赞同她的不只是外人。待夏道怜走出宫门,袅袅步上马车,抬头一看,不免惊讶:“哥哥。”

    夏融正坐在内,见夏道怜来了,点了点头:“把帘子放下。”

    夏道怜依言而为,自己端端正正敛衽坐在一旁,笑道:“哥哥怎么没有骑马?”

    此时,车夫在前轻甩了一鞭,马车便粼粼驶动,夏融伸出一指微挑起锦绣窗帘,见夜色中皇城越来越远,这才放下帘子,道:“你今日是何故?”

    夏道怜一笑,轻轻抚平裙上褶皱:“哥哥也以为我是出风头吗?”

    夏融皱了眉,看着她,没有说话。

    夏道怜见兄长正色以对,不像平日随和,不敢再调侃什么,直说道:“我们夏家素来秉承低调行事不张扬的家风,从不参与皇位之争,不曾大荣大宠,却也不曾失蹄,这才能绵延几朝,数百年屹立不倒,今日这情形,我不出这个头才是最应当,可是哥哥你想过没有,我是女皇亲自指给公主的伴读,又年长于她,眼见年幼的公主言语失当得罪了藩王世子我却无动于衷,岂不是辜负了陛下的期许?”她说着,抬眼直视兄长。

    夏融眼眸深邃,其中含义叫人看不清楚,夏道怜不敢久视,忙收回视线,便听得兄长道:“那你又想过没有,今日那阁中坐着的龙子凤孙,其中必定有我们大周未来的君主,你贸然偏向公主,便是早早向众人表明我夏家站到公主身后了,此时情势未明,若将来主君有变,你叫夏家如何自处?”

    他的话说得这么重,夏道怜却不见惊慌,温婉一笑:“哥哥你多虑了,我成为公主伴读,不是夏家要求的,而是女皇指命的,君命不可违,我维护公主是伴读的职责,却不是夏家的职责。况且我是女儿身,并非会参政的男子,将来新皇登基时,我早已嫁了一个著书立说远离朝堂的闲散世家子,冠了夫姓,无权无势,更加不与夏家相干。所以父亲在朝堂尽管坦坦荡荡便是,我在宫中侍奉公主,只尽忠职守,不越雷池一步,别人只会说夏家女儿品格贤良忠贞,若将来是公主为尊,顾念旧情不会太过降罪,即便新皇有变,是男子,就更加不该与我一个小女子计较什么。”

    见她连自己的终身大事都谋算在内,夏融眼中闪烁不定,又问:“你怀了这个主意,就不怕公主不如意拿你出气?她可是刚回宫就砍了别人手的人!”

    夏道怜浅笑:“妇德谓贞顺,既然陛下有命,别无他法,我所能做的只有顺从罢了,等时日久了,公主便会习惯我的好。”

    夏融定定看了她良久,忽而一笑,轻轻一掌击在紫檀小几上,点头道:“好,你若有这样的心思,父亲和我也就放心多了。”

    夏道怜眉目舒展,笑意更浓,亲自取了茶盏给兄长斟茶。

    但在她低头间,夏融眼中笑意却戛然而止,阿怜,你虽有这番苦心,却不知君恩难测,陛下已经亲手将我夏家推了进去,只怕百年氏族亦再难独善其身。你在宫内需小心行事,我们在宫外也只能步步谨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