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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九章 又起波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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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课后,几位世子陆陆续续都走了,长御仍坐在案旁,一一翻看苏末然布置下的书,从四书五经至《资治通鉴》、《通鉴节要》乃至各朝史书及律法典籍,算经、风土记、水利说甚至还有几本志怪游记,拉拉杂杂二三十本。

    卫长徵在珠帘外笑道:“妹妹不走吗?”

    长御抬头笑着看向他:“大哥先回吧,我还想多看一会儿。”卫长徵看了眼外头天色,大约巳时的,便点头道:“别忘了时辰,早些回去用午膳。”见长御应了,他才带着随从离去。

    一时殿内便只剩长御和两个伴读,纯钧那小子早悄悄溜了,长御不以为意,但沈思莹就有些不服气,公主用书童不用宫女也就罢了,明明只是个书童,凭什么跑得比自己这个伴读还快。

    殿内静悄悄的,沈思莹悄悄看了看左手边的夏道怜,见她跪坐着,半垂了眼也在静静看书,侧脸线条柔美,尽态极妍。沈思莹不免撇了撇嘴,捧了案上杯子灌了口水,可是肚子更饿了,往常这个时候,家里的下人早就上了各色精致点心和汤水,可是公主却根本没这个意思。综合这几日长御的所作所为,沈思莹不免轻蔑地腹诽了几句,果然是东都乡下来的粗野丫头,丝毫不懂玉京众人的高雅做派,昨日得罪了魏王世子,今天又因为没读过书在众人面前丢脸。

    人心最怕轻贱别人,一旦起了这念头,再添上别样的想法,就算有皇权的威压,敬畏和尊敬的心也会淡了。

    沈思莹自幼备受家人宠爱,又常入宫,得女皇垂怜,和以前两位皇子相处融洽,比起寻常贵女更多了几分骄傲,对这个久居东都的公主自然也不如对待皇子们敬重有加。

    尤其是京中曾有过揣测,说她可能是太子妃的人选,所以沈思莹心中对于这个鸠占鹊巢的长御,更有几分说不明道不清的心思。

    但长御对此一无所知,她只是低着头,带了几分沉思翻动着书本,沈思莹越看越觉得碍眼,心中念头一动,便也学当日的夏道怜,咯咯一笑,只是她笑得太突兀,少女的声音又尖利了些,在空荡荡的猗兰殿里颇有几分惊悚。

    但这果然吸引了其他两人的注意,长御最先回头看过来,皱了眉头问:“什么事?”夏道怜也缓缓侧过头来,只是眸色淡微,看不出情绪。

    沈思莹心里颇有几分虚荣的得意,对长御道:“公主既然喜欢读书,这墙另一侧就是东宫,昔日惠章太子年纪虽小却博览群书,藏书阁里怕不止上万本,不如公主去东宫借两本看看吧,我想太子在天有灵,一定不会介意的。”

    这话太露骨了些,长御怎么可能连这样带了蔑意的玩笑都听不出,尤其是这其中暗含的陷阱,在这微妙时候不得不防,入东宫借书?若是她真的一脚踏入东宫,只怕会立刻被天下人的唾沫淹死,说她心怀不轨觊觎太子之位。

    长御随明白,却不忙着发怒,而是先打量了沈思莹几眼,又看了看夏道怜,这是今天她自入猗兰殿后第一次注意到两位伴读。

    沈思莹生得娇俏可人,眉目间却带了几分娇蛮轻浮,情绪都写在脸上,而夏道怜则端庄恭谨,沉稳得多。

    长御心中不免感慨,新晋的世家和老牌的相比,果然是比不上的。她不免多看了夏道怜一眼,心思微动,问:“夏姑娘,你觉得呢?”

    夏道怜有些惊讶长御竟把这球踢到自己面前,但面上仍是神色不变,不慌不忙道:“臣女以为沈妹妹虽然是一番好意,但苏老师发下的书是考虑到课程安排而来,所以是最需要看的,这些书少却精,囊括万象,纵是通读一遍也需一两个月功夫,自是不需贪多。而且,公主的简圭宫东侧不远就是后宫藏书之地文泰阁,内藏几十万卷,所以更不必舍近求远。”言语之间却是连东宫二字都未提及。

    长御点了点头:“说得不错,我正是这意思。”她瞟了沈思莹一眼,话锋一转问道,“文泰阁闻名玉京,听说就连朝中大臣子弟也有写了申请文书去借书的,沈姑娘也常进宫,怎么连文泰阁在哪里都不清楚?”

    沈思莹原本只是想借东宫的书嘲笑长御肚子里墨水少,却被这两人联手挤兑了一番,现在这话里言外之意倒变成自己不读书无学识所以才不知道文泰阁所在。她又气又羞,恨不得起身就走,可抬头看了眼长御,想到她砍手公主的绰号,到底不敢当众撇她面子,只好委委屈屈地低了头。

    她虽安静了,但长御看书的兴致被搅得所剩无几,便合上书本,略提高声音唤了一声:“秦书。”

    守在门外的秦书立刻带了宫女进来,就听公主简单干脆命道:“带上书,回宫。”

    几个小宫女立刻上前来收拾书本。

    因为按惯例伴读午间是和皇子皇女一同用饭,所以长御扶着秦书起身时,礼节性地对两人道:“一同走吧。”夏道怜自是起身,盈盈福礼:“谢公主。”沈思莹不敢怠慢,也跟着行礼。

    一行人缓缓而行,长御一边走一边想着心事,却不料才拐过宫道拐角,就看见不远处一个人影,她不由得停住了脚步,低声道:“父王。”

    昭王似是在沉思,脸上神情颇有几分沉重,没有看见长御一行,也没有听见长御的声音,还是他身后的李复机灵,提醒了一句,他这才转过脸来,看向了女儿。

    这是长御回京后父女两第一次见面,之前长御因为来福恩之事得罪了昭王,他一怒之下出宫住了几天,今日才回的宫。而对长御来说,只要女皇没有发话,她是绝不会出宫去拜见父亲的。

    这两人本是世间至亲,但他们的关系就如同此刻相视的视线一般,疏离而冷淡。

    一别六年,昭王几乎没什么变化,还是和当日一般,白衫潇潇,仪态风流,他年轻时曾是雍朝最著名的美男子,此时纵然已是三个孩子的父亲,但岁月似乎对他十分眷顾,没有在他光洁如玉的脸上留下什么痕迹。

    “你回来了。”顾怿淡淡道。

    “是。”长御应道,看着他如雕像一般完美冷漠的容颜,脑中浮现的却是女皇憔悴瘦削的脸。

    顾怿对上她的眼睛,不知想到什么,眼中闪过一丝嫌恶,本来想说的几句关心变成了一声轻轻冷哼。

    李复却识趣多了,早没有了当初的狂傲之气,见昭王没有反应,气氛有些冷,便有心找个话题调节,仗着自己在昭王面前有些面子,便向公主笑道:“听说今天猗兰殿开学,公主是刚散学么?”

    长御道:“正是。”又问,“父王是刚从宫外回来么?”

    李复见顾怿没有反应,忙道:“今早就回来了,这是刚去东宫祭拜太子殿下。”这话一出,他自己都深感后悔。一个是心心念念惦记的早夭长子,一个是虽活着却从不被重视的长女,这样明显的对比,只怕公主想没有想法都难。

    但长御脸上仍是恬淡,缓缓道:“父王和皇弟父子情深,想必皇弟在天有灵,也会十分开怀的。”

    李复忙赔笑道:“正是呢,昭王殿下疼爱子女,对公主也是十分惦念的。”

    当着两个当事人的面睁眼说瞎话,长御心里只觉十分好笑,脸上只淡淡的,而昭王却是清高无尘的性子,听不得虚情假意,便眉一皱,道:“你既然读了书,就跟着师傅好好学学规矩,到底是皇家人,行事还是有些规矩的好,不可什么都按着性子来。”

    长御垂下眼:“是。”

    昭王连多看她一眼也不愿意,袖子一甩,人已翩然远去。李复却留了下来,看着长御讨好笑道:“公主殿下,小的舅舅冒犯了您是他罪该万死,只是这罚也罚过了,公主殿下可怜他一把年纪犯糊涂,不如就饶了他吧。”

    长御有些惊讶:“来福恩并不在我宫里。”前日秦书才把简圭宫花名册给了她,长御亲自对着花名册一个个认过了人,对自己宫里的人员自是十分清楚的。

    李复愣了,脱口而出道:“不在?公主莫不是同小的开玩笑吧?”

    秦书几步上前,皱眉对李复道:“放肆!是该用这样的口气和公主说话吗?来福恩冒犯公主,往日又是劣迹斑斑,女皇陛下已经下旨将他杖毙,拖去宫人斜了。”

    宫人斜就是宫外埋葬犯错而死的宫人的乱葬岗,李复自然也知道,顿时身上一冷,不由自主打了个寒噤,又见秦书对自己早没了往日的恭敬畏惧,心里突然有了隐隐不详之感。

    果然,秦书又道:“李公公是昭王跟前最得力的,自是该知道轻重,主子就是主子,是容不得冒犯的。”

    李复身上一抖,忙挤出一个笑脸:“是小的一时忘形了,公主殿下恕罪。”

    长御颔首:“父王那里还等着你伺候呢,去吧。”李复如获大赦,忙不迭走了。

    这本是一个小小宫闱事件,但看在两个伴读眼中就别有深意了。而当晚散学后,更是传到了家中长辈耳朵里。

    “你说,公主和昭王不睦?”门下侍中夏衡眯着眼,抚着须看向女儿。

    夏道怜缓缓点头,又道:“只怕不止是不睦,而是两看生厌。”

    夏衡眼中微光一闪,沉吟不止,夏融在一旁斟了一杯茶给妹妹,道:“女皇最敬昭王,公主这般不敬,只怕不会被女皇所喜。”

    夏道怜接过茶,摇头道:“此一时彼一时,依我看,如今女皇的态度似是有了大变,若在往常,如何肯处罚昭王身边人的亲眷?而这次却是一声不响把来公公杖毙,若非公主身边女官说出,只怕还无人知道此事。”

    这是宫内发出的一个隐晦信号,有什么事在不知不觉中改变了。

    公主没有外戚扶持,却有了女皇站在她身后,而女皇和昭王之间又有了新变数,后一点至关重要,怕是会影响到前朝对雍地的施政。

    这些年因为女皇对顾怿的爱慕垂怜,引得朝堂上也有一批人对昭王讨好,其中更有几个雍地旧臣。

    女皇当初有意为昭王树威,见他们维护昭王,便对其多加封赏,长久之下这些人竟是隐隐结成一党,有了和旧臣清流们抗衡的意思。女皇却似乎乐见此事,有意无意放纵鼓励他们,使得这些人气焰更加嚣张,私底下卖官鬻爵,无利不贪,无恶不作。

    若昭王真的失宠,那么朝堂上这些人必然不能独善其身,而这些年被他们得罪的朝臣不是少数,人人心中都有一股恶气,一旦昭王之党失势,则其所受的反噬必能令其死无葬身之地。

    夏衡思忖良久,终于道:“阿怜你只和今日一样,好好侍奉公主,至于别的事,不要多走一步也不要多说一个字。”

    夏道怜应道:“是。”

    夏融看了看妹妹,终究还是对她的担心占了上风,便对父亲道出斟酌许久的话:“如今女皇心意未定,宫中情势不明,不如给阿怜报个病假,推了这伴读的差事如何?”

    夏衡似有深意地瞥了长子一眼,背着手一言不发走了。

    夏融还要追上去再说,却被夏道怜拉住袖子。

    夏道怜看着兄长,眉头微皱:“哥哥,你素来何等聪慧,前日还在劝我,今日又怎么会不明白我已是骑虎难下,断不能离开的。”

    夏融到底不忍心,道出心底担忧:“可如今这么多变数,我放心不下你。”

    夏道怜展眉一笑:“正是因为变数多,我们家才需要有个人在局里,随时了解其中动静,后宫和朝堂本就是一体两面,牵一发动全身,有我在那里,也好前后有个照应。”

    夏家的嫡子嫡女,从小就明白自己肩负着家族的荣耀和责任。夏融苦涩地握住妹妹的手,慢慢点了点头。

    次日,夏道怜照常入宫伴读,但沈思莹却不见人影,她父亲沈安国亲自向女皇请罪,说自家女儿晚上突染重疾,已经连夜送到乡下疗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