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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第十一章 和亲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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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长御修长白皙的食指和中指夹着一粒白子,“咔啪”一声轻响稳稳落在棋盘上:“叫吃。”

    梁妍也跟着落子有声:“长。”

    这已经是昌湖十局第一局的第十三次打谱了,长御似乎永不疲倦,也丝毫不厌倦,两只眼睛看着棋盘,炯炯有神,梁妍有些好奇,问道:“公主对这第一局都很熟悉了,为什么还要重复?”

    长御在兴头上,随口答道:“有几招不明白。”

    梁妍不懂下棋,不过是照着棋谱摆棋子,听了这话并不完全清楚明白,却也大致了解这是在推演棋局,古人有善心算者,走一步能想五步,公主这样下,怕是在前后思量,看这棋局走法究竟有何精妙之处,看来也是个不肯轻易给出认同的骄傲之人。梁妍笑了笑,继续陪着下子。

    待到屋内新续的烛将将燃尽,三更的钟鼓也响过了,外头已是万籁俱寂,秦书进来催道:“再不睡,明日有人说到陛下耳中,怕不好交代。”

    长御撇撇嘴,扔了一直攥在手心的棋子,动了动肩膀和脖颈,道:“好吧,今天先到这里,明日继续。”

    秦书这才放心,提了一个精致食篮进来,里面是一罐温热的牛乳并几碟精巧细点,长御便向梁妍笑道:“陪了我这么久,想必你也累了,一起用些点心吧。”一面看了那几份小点,又问,“先前还有一盘如意卷没动,怎么没有了?”

    秦书捂嘴笑:“被纯钧给偷吃得一干二净了。”

    长御一哂,自不再理会。侧头去取紫色琉璃盏中的牛乳,却见梁妍一双大眼睛忽闪着含笑看着自己,不由奇道:“梁姑娘笑什么?”

    梁妍索性咧嘴一笑,露出洁白的牙齿:“先前还听别人说公主性子不够宽容,谁知闻名不如见面,实际却是很好的。”

    枉议皇族罪名不轻,秦书听得不由皱起眉头,长御却神色淡淡,轻抿了一口牛乳,才毫不介意地笑道:“恶名也罢,贤名也罢,本宫从来没有放在心上。”

    梁妍的眼睛又扑扇了两下,笑了笑,捻起一块莲蓉甜酥放入口中,果然是入口即化,清甜爽滑。

    这宫里像是扎堆进新人似的,才进来一个新伴读梁妍,次日便又来了一个隆嘉郡主卫兰君,消息传到简圭宫时,长御正和梁妍在下第二局,不由有些疑惑:“又是一个伴读?”

    秦书摇头道:“不是,女皇陛下已经下旨收郡主为义女,要将郡主带在身边亲自教养,并择了良辰吉日预备册封为公主,和亲北胡。”

    长御手中棋子重重落到棋枰上,中指定定按在墨玉棋子上:“和亲?”声音清脆如玉,却比玉还冷三分。

    秦书点头道:“是。”

    长御目色微深,收回手,拂衣起身,道:“去靖安殿。”

    进入寝殿,才发现素来关闭的西侧殿已然门户大开,许多宫人来来往往在里面布置陈设,透过开着的门,能看到厅堂里堆积的高高一堆箱笼行李和旁边几个不是穿宫女服色的婢女正在安置东西。

    长御略扫了一眼,跟在引路宫女身后,缓缓步入正殿。

    跨过高高的门槛,紫金龙纹熏炉内的龙涎香纯雪般的烟在空中细细散开,满屋异香,龙纹雕花的青砖晶莹耀眼,左侧坐着的一个盛装贵妇正和主位上的女皇哭诉:“北胡那地方,穷山恶水的,我的兰君怎么受得了。”

    长御端端正正叩首行礼,女皇温和笑着,道:“这是你表姨母。”

    长御起身,对潞王妃颔首:“表姨母。”

    傅氏拭了拭泪,勉强一笑:“公主殿下真是好福气。”声音里的情绪似挖苦又似含怨,却绝没有对待晚辈的怜惜之情。

    长御虽不明白这似有似无的敌意从哪里来,但看傅氏这样子,只怕与郡主和亲有关。她施施然行了半礼,淡然道:“多谢表姨母谬赞。”

    傅氏见她毫无忏悔愧疚之意,不免生怒:“你……”本待仗着长辈身份依着性子说上两句,可一想到出门前丈夫的千叮万嘱,便只得咬咬牙作罢,但思及女儿小小年纪就要远离家园,不免悲上心头,又拉着女皇的袖子哀哀切切呜咽起来。

    若是男人,此时便可抬出忠君之心来抚慰,但对怜女心切的母亲却没办法晓之以大义,看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女皇只得耐着性子相劝,又道:“兰君既然封公主,也就如朕的女儿一般。而且那北胡新任可汗也是个才能卓越的青年,兰君嫁过去就是汗后,也是一对璧人。——这是潞王府为朕分忧,这份心朕必然不会忘记。”

    这话仿佛说到了傅氏心坎上,她停了喋喋不休的抱怨担忧,抽抽答答道:“潞王府和傅家世代忠心,既然是陛下的旨意,王爷和臣妾父亲也不敢有异议,只盼着陛下以后记着潞王府和傅家对陛下的忠心不二,别让我的兰君白遭这罪。”

    卫明德自然是允准了:“堂兄和舅舅为国尽忠,朕定会体恤忠臣。”傅氏这才慢慢收了泪珠,卫明德亲自递过巾帕,傅氏接了,细细擦脸。

    正在拢鬓发,外头宫女秉道:“兰君公主到。”卫兰君既然入了宫,身份上就成了女皇的养女,只是她还未有封号,又不入齿序,不能以排行论,便只得先以名字做区别。

    门外进来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女,容颜娇艳,一身红色宫装,便如火焰一般耀眼,只是她一看到潞王妃,立刻嘴一扁,泫然欲泣:“母亲……”说着便向傅氏扑了过去。

    傅氏本就红肿的眼睛瞬间泪水盈盈,她一把拉过女儿,母女两又是一通抱头痛哭,好不可怜,倒显得旁边的女皇和长御成了生生拆散这对母女的恶人一般。

    卫明德方才说得口干舌燥,便低头饮了一口茶,余光扫向一旁的女儿。只见长御自顾自端坐,竟毫不理会那母女两人,女皇眉头不由微皱,暗暗叹了口气,待那两人哭得差不多了,这才道:“表妹不必担心,兰君既是朕的亲外甥女,又是亲侄女,从今日起更是朕的女儿,必然不会让她受委屈。”

    傅氏泪眼汪汪点了点头,拉着女皇的手:“表姐,兰君就交给你了,你可得照顾好她。”说着又叫卫兰君给女皇磕头,改口叫母皇。长御上前和卫兰君见礼,称她皇姐,卫兰君一手用罗帕擦着泪,一手去扶长御:“皇妹不必多礼。”

    但在别人看不见的角度,那只白腻凝脂的手却是在长御胳膊上狠狠掐了一把。

    长御吃痛,猛然抬头和卫兰君对视,却见那藏在罗帕后的明亮眼睛里满是怨毒,看得长御心头一惊。

    卫兰君藏在罗帕后示威地剜了她一眼,挑衅般徐徐收回手,刚刚才狠狠掐过对方手臂的红蔻丹染透的指甲在长御眼前一闪而过,又啜泣着慢慢走到潞王妃身边坐了。

    女皇见她二人还算融洽,也放下心来,笑道:“以后你们就是姐妹了,要互相扶持,融洽相处。阿徽,你要敬重长姐。”长御轻抚手臂,微笑道:“儿臣知道。”

    之后便是赐宴,待用完午膳,潞王妃便该回府了,卫兰君噙着泪,咬住唇依依不舍看着母亲远去,眼中的泪珠已经盈满,却强忍着不曾掉下。女皇心生怜悯,道:“好孩子,想哭就哭吧。”她和长御母女情分有限,见到别人母女深情的场景不免动容恻隐。

    卫兰君的眼泪刷地流了下来,却还逞强般扬着脸道:“儿臣不哭,从今日起儿臣就不是潞王的女儿,而是陛下的女儿。身为大周的公主,必然要维护我大周的荣耀。”

    这样懂事顾大局的孩子叫人怎能不爱,卫明德不由得伸手抚了抚她的头发,眼中满是慈爱,卫兰君看着女皇,泪眼朦胧,颤抖着唇喊道:“母皇……”女皇含笑点了点头,她立刻乳燕归巢般扑进女皇怀中,泣不成声。

    卫明德伸手揽住她娇小的身体,竟真有几分错觉,觉得这满心依恋的孩子真是自己的女儿一般,沉寂许久的母爱柔情忽然涌上心头,她拍着卫兰君的背,柔声安抚:“乖孩子,别怕,以后有母皇呢。”

    秦书有些发愣,这样的场景,似乎应该发生在女皇和长御之间才正常,可如今正主儿长御只是垂手立在一旁,倒像个外人一般。秦书不由得偷偷看了眼公主的表情,长御的脸很平静,连一丝波澜都没有,秦书不敢多看,忙收回视线,垂下了头。

    好不容易安抚了卫兰君,又命人送她去侧殿休息,女皇方坐回御座上,有些疲惫地捏着眉骨,对长御道:“你可知今日做错了什么?”

    长御迟疑了一下,摇头道:“儿臣不知,请母皇指教。”

    卫明德放下手,凝视女儿:“你今日是用什么态度对待潞王妃和兰君公主?”

    长御垂下眼:“儿臣是初次见表姨母和姐姐,不知如何热络,所以没有多说话,若有需要多注意之处,还请母皇赐教。”

    卫明德眉一皱,却又忍住,手在太阳穴上按了按,道“潞王同意将女儿和亲,他们就是国家的功臣。更不要说潞王妃是你的表婶和表姨母,兰君是你的表姐,她母女伤心,你怎能如置身事外一般,怎能如此冷淡?若传出去,岂不是要寒了忠臣之心?”

    长御低头道:“是,儿臣知错了。”

    这些日子相处下来,卫明德早已对这女儿的脾气性格知之甚深,见她嘴上如此说神情却冷淡,便知她根本没有放在心上。

    卫明德的手从膝头松开,按住扶手,几番欲言又止,终于还是带了几分深深倦意道:“你退下吧。”

    长御弯腰:“是。”她的礼仪一向完美优雅,符合世人对一个帝国公主的一切要求,但这个优雅的身影退出门外后,女皇却忍不住一声叹息。

    贴身女官苏紫刚巧进门,抬头见了,便顿了顿,轻声禀道:“陛下,苏大人求见,已经等了好一会儿了。”

    卫明德点头道:“请她进来吧。”

    苏末然进殿时,脸色颇有几分凝重,见殿内只有女皇一人,并无别人,便忙忙道:“我才听说今日有几位御史大夫弹劾了公主,是为了什么原因?”

    苏紫看她脸色便知道有要事,亲自退守在殿门外。

    德象宫治理极严格,前朝和后宫是完全独立的两套宫人内监,严禁消息互通,是而后宫之人并不知道前朝发生了什么,苏末然能即时知道前朝之事,已经是消息很灵通了。

    女皇往后靠在椅背上,冷笑道:“还会有什么原因,阿徽回宫后统共也就做了那么几件事,不过是碍着一些人的路了,便有人迫不及待想借着和亲的导火索列出罪名将她一脚踢开。”她略一沉思,又问苏末然,“你当了一个月太傅,这几个孩子,资质如何?脾气秉性又如何?”

    朝中之所以有这些平静不下来的风浪,不过是为着那空了数月的东宫罢了。

    苏末然随便拣了张椅子坐下,才道:“若说资质,都不是笨人,但魏王世子总是拔尖些,若论脾气秉性,他和元公主都是一个字,傲。”

    卫明德眉头一紧,重复道:“傲?”

    苏末然眉头微挑:“魏王世子是倨傲,公主是自傲,都是不可一世的家伙,但都还知道收敛,在我这个名不副实的老师面前也还算尊敬。”

    卫明德微微沉吟,喃喃道:“魏王之父本就是我父皇的兄长先惠昭太子,他倒也有倨傲的本钱。”

    苏末然闻言道:“陛下定好储君的人选了?”她在私下里便是口没遮拦,想到什么便说什么,卫明德颇喜欢她毫无保留,不但不生气,反而更信任她。

    女皇闻言,摇了摇头,又道:“阿徽这孩子主意太多,又不肯听别人的劝告,只怕将来必有大患。”言外之意,只怕是不大属意于公主。

    苏末然了然道:“若说魏王世子,倒也算是实至名归。”

    女皇突然一笑,似是笑得厉害了,又引发一阵咳嗽,待止住了咳,方缓缓瞟了眼苏末然,幽幽道:“才一个月就如此心急,毫无豁达容忍之心,今后若真有一日荣登,我的阿徽还有命么?”

    苏末然一愣,她本是极聪慧之人,立刻便猜到女皇所指,但她并不完全认同:“能有这个阵势鼓动御史和侍郎一起弹劾公主,魏王一人未必有这能耐。”

    猗兰殿几位世子家里,京城几位曾打算过继儿子给女皇的王爷家里,甚至是刚刚失去了女儿的潞王以及英国公傅家,都有可能是幕后推手。

    卫明德冷冷一笑:“但若说他没在背后使些阴谋伎俩,朕是绝不会信的。况且水满则溢,月盈则亏,朕看魏王世子一生太过顺风顺水,礼仪才学无一不好,却过于完美失真,又恃才傲物,注重虚名,华而不实,这样的人盛名之下其实难副,若是太平盛世还能安定,但一有风雨挫折必然崩溃如蚁堤。”

    这番评价如此斩钉截铁,便是生生断了卫长徖以后的可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