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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第十二章 棋局纵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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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苏末然自己文墨皆通,内心自然是比较偏爱才学优异的学生,所以不尽同意女皇的观点,但一时又难以反驳,便撇开这个话题,径自问道:“既要有能力安定国家,又不能亏待了公主。那陛下属意谁?永兴世子还是韩世子?难道是梁王公子?”

    卫明德长长叹出一口气,仍旧是老答案:“此事不急。”

    苏末然哭笑不得:“还不急,只怕朝上就要吵翻了,还不都是那把太子椅给闹的。”

    卫明德眼中伤怀之色一闪而过,淡然一笑:“他们急也好,缓也罢,朕才是一国之君,立太子是国事,也是朕的家事,若被他们这点压力一吓便妥协,朕也算白做了这些年皇帝了。”

    苏末然无奈而笑,又摇了摇头,忽而摸着下巴又冒出一句:“其实依我看,元公主倒也并非那么不合适。”

    卫明德眉头微动:“哦?”

    苏末然手指在桌上轻敲了几下,笑道:“一个几岁的孩子离开家人独自生活,若骨子里没有几分傲然,只怕早被外界闲言碎语给压垮了,哪还能这样从容淡定,这霸道和自傲说到底也是为了保护自己而筑的一层壳。”苏末然自己就是如此长大,所以对于这类事大概是深有体会的。

    卫明德不知想到什么,半垂下眼睑,苦涩笑道:“倒被你给说中了。”

    苏末然不解其意:“什么?”

    卫明德有些无力地往后靠在金龙椅背上,熠熠生辉的纯金雕龙越发显得女皇脸色晦暗憔悴:“那个被她断指的来福恩,事后被查出以前就做过许多大逆不道之事。寒冬腊月里克扣简圭宫内的炭火;将公主例菜贪下,摆上已经馊了的剩菜;还将宫内陈设偷运出宫倒卖,却弄来赝品残渣说是公主弄坏的;更以奉昭王之命管教公主为由,罚阿徽在数九寒天里两日不准吃饭。如此种种,不胜枚举。”

    苏末然不由大惊:“这么大胆犯上?”她略一想,更添怒意,“我记得公主离宫之时才四岁。”欺负一个如此年幼的孩子,实在可恶。

    女皇早已过了刚知道事情时的震怒,此时已经平静许多,她注视着宫窗上射入殿内的光线,细小的尘埃在光柱中不知疲倦地舞蹈,在阳光下这些尘埃是看不见的,只有在光射入黑暗中时才会如此分明,叫人恍然大悟,原来人们眼皮下有这么多看不见的肮脏。

    她微微叹息,沉声道:“的确是胆子够大,只是这胆子,说到底还是朕给他的。”彼时襁褓中的太子总断断续续生病,女皇一颗心早放到了小儿子身上,便顾不得长女了。

    自公主回宫,与她有关的事知晓得越多,就越明白对这女儿的亏欠。但错误早已铸成,现在只能是忍耐当初的因结下的苦果。

    苏末然沉默片刻,道:“那陛下预备怎么补偿公主?”

    卫明德道:“她是朕的女儿,她想要什么,朕就给她什么。若是给不了,也定要护她一生安乐荣华。”

    简圭宫后院,竹尾森森,遮下一片阴凉,绿荫下两个少女对坐而弈。不远处宫廊下一个少年正信手抚琴,琴音泠泠,更添几分清幽。

    “咔啪。”

    黑子利索落枰,但白子却迟迟不见动静。

    梁妍等了片刻,见长御眼光有些滞,犹在发呆,便出声道:“公主,公主。”

    长御回过神,看了眼棋盘,照着棋谱落下一子。

    梁妍吟吟浅笑,问道:“公主有心事?”

    长御索性丢下棋子,问她:“听说阿妍家住玉京长安街?”梁妍点头道:“是。”

    “长安街是京中权贵聚居之处,想必也住了不少王侯贵戚吧?”

    梁妍哈哈一笑:“公主想问谁家?”

    长御伸手将棋谱上折痕加深了些:“也不是大事。本宫想送一份礼物给皇姐,只是我久居东都,不知道皇姐的喜好,所以为难。”

    梁妍笑道:“我幼年随父亲去了边关,三年前才回的京,和京中贵女们总到不了一起去,所以她们的喜好我也谈不上多清楚,只隐约听说隆嘉郡主似乎是极其喜欢红色的事物。”

    长御回想和卫兰君的寥寥几次见面,果然都是一片火红耀眼,思及此,她心中已有了主意:“秦书。”

    琴声乍然被打乱,错了一个音,卫长徵索性拂止七弦,停了奏琴。

    旁边候着的秦书匆匆走来:“公主唤小女何事?”

    长御道:“你把皇上赐的那串石榴石佛珠取出送去给皇姐,就说是我恭贺皇姐的礼物。”略顿了顿,又道,“佛珠是在玄慈国寺里开过光的,乃是定心收性的灵物,还望皇姐时时带在身边,必能保佑皇姐一生平安顺遂。”

    待秦书退下,梁妍突然扑哧一笑:“隆嘉郡主性子急躁又活泼,公主送串佛珠给她,倒是妙极。”

    “在说什么?笑得这样开心?”卫长徵缓缓走来,朗朗笑道。

    长御抿唇一笑:“没什么,阿妍说了个笑话,——哥哥既然不奏琴了,不如来手谈一局如何?”

    卫长徵看了眼棋枰上的布局,摇头笑道:“明天便是三日之期了,你这才记到第三局,还有七局没打谱,到时候太傅那里问起,看你如何交差。”

    长御却是一笑,伸手将摆了一半的棋局拂乱,玉质棋子相击,清脆作响:“反正也记不住的,干脆随意吧。”她抓了一把棋子在手中,仰头问卫长徵,“猜单还是双?”

    梁妍已经起身让座,卫长徵无奈,只得坐下,抚平衣襟褶皱:“双。”又摇头笑叹道,“前天还急得火烧眉毛,连夜打谱,现在又不当回事了。”

    长御不理他,手一松,噼里啪啦棋子掉了下来,细细一数正是十三粒,道:“该我执黑子。”

    当下两人归置好棋子,开始一盘对局。

    长御的棋艺是卫长徵一手教出来的,自然清楚她到底有几分斤两。本来是轻松上阵,但十来步走下来,卫长徵却不得不打起精神,凝神应对,下到中盘,连旁边站着的梁妍都看出棋局厮杀得十分惨烈,卫长徵满头大汗,背心湿透,每一步都要沉思良久,最后侥幸胜出,却只赢了五又四分之一子,比起几十子的悬殊赢法已经是差了许多了。

    一局既罢,卫长徵低头扫过整个棋局,将黑白两阵的局势看在眼中,不由感慨:“阿徽这真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了。”

    虽然棋面绞杀得有些难看,不大符合当下推崇的清雅风格,但短短时日能到这样水平,已属难得,“这就是你这几天从昌湖局里学到的?”

    长御也还满意,笑道:“以前虽然明白大局之重,但还是不由自主注重眼前尺寸得失,寸土必争,现在我化被动为主动,顾全全盘局势,彼此呼应,自然比以前好上许多了。”

    卫长徵捏着棋子在碧竹根雕成的棋罐上轻敲了两下,朗笑道:“恭喜贤妹,黑白之道,你已入门了。”

    长御挑挑眉毛:“那兄长可愿再来一局?”

    简圭宫自是笑语不断,而靖安殿西侧殿中,“啪嗒!”一声响,石榴石佛珠连盒子一起被砸在地上,佛珠断了线,莹红如血的石榴石珠滚了满地,滴答答作响。

    “她顾阿徽算什么东西,竟敢如此奚落我!”卫兰君柳眉倒竖,气得不轻。

    她身边的王府婢女春燕忙做了个嘘声的动作:“哎呀,殿下,如今是在宫里,比不得王府,……小心隔墙有耳。”

    卫兰君冷笑,鬓边一粒红艳艳的珊瑚珠随着动作大幅度摇晃,虽是怒容,反而更显娇艳:“就是在宫里,也是我卫家的天下卫家的宫,有什么说不得的?难道就让她姓顾的如此欺压我卫氏皇族么?”

    春燕和另一个婢女夏莺对视一眼,夏莺忙匆匆出了门去外面守着,春燕这才小声提醒道:“公主,她是女皇的女儿,也是姓卫的。”

    “姓卫?天下谁不知道她生父是雍朝降王?子女从父,胜者为王败者贼,顾怿不过是乱臣贼子,她也是乱贼之后!”卫兰君满脸戾气,恨得咬牙切齿,

    “明明胡藩那种未开化的地方让这贼女去才最合适,偏生不知她用了什么奸诈阴毒计谋,竟鼓动母皇让我这堂堂卫家嫡裔血脉去受这离乡背井之苦,实在是奇耻大辱。而且,她不但不知收敛,如今居然还用佛珠来嘲笑我,这口气我如何咽得下!”

    她说到激动处,狠狠在桌上捶了一下,震得茶盏一抖,溅出不少茶水,凝在紫檀桌面,倒像是一汪汪泪水。

    春燕自取了绢巾来擦拭水渍,眼珠转了转,道:“公主若想出这口气,也不是不可能。”

    卫兰君眼睛一亮,热切地看了过来:“你有什么主意?”

    春燕勾唇一笑:“公主为了大周社稷安定,百姓安稳,甘愿嫁到北胡和亲,已经是大周的大功臣了,而女皇陛下也怜悯殿下,待您不比亲生女儿差……”

    卫兰君打断道:“怎么拿本公主和那顾氏女比?我可比不得她被流放东都六年,要不是太子夭折,只怕母皇压根都忘了还有她这么个女儿。本公主生在正统皇族家中,自幼备受宠爱,若说卫长徹卫长徯两个也就罢了,她算个什么东西?有什么资格和我比?”

    春燕忙改口道:“正是如此,是小女失言了。陛下收您为女后一直待您亲厚,但这几日细看下来,她待元公……简圭宫那位情分上有限,这三日功夫总共才见两糟,每次不过是请个安就退下了,哪里比得上公主您从小是陛下看着长大的,现在又是日夜承欢膝下。况且……”她声音压得更低,“听说陛下已经大半个月不曾见过昭王了,夫妻情分愈发淡薄,都说女凭父贵,她生父如此,也就更加不足道了。”

    卫兰君本来听得大喜:“正是如此,”可不知想到什么,眼神又一黯,恨恨道,“若真是这般,为何偏偏让我去和亲?”

    春燕忙道:“正因为如此,才不让那位去和亲的,公主您想,她是什么身份,您是什么身份?北胡国书上明明白白写的是要娶卫氏女,而那位再如何脸上贴金,到底抹杀不了顾氏血统,北胡若到时候不肯要她,她一人无脸也就罢了,但总不能丢了我们整个大周的脸面吧。”

    卫兰君听得缓缓点头:“你说的也不无道理。”

    春燕见她被说动,忙加把劲道:“再者,北胡大汗要迎娶的是汗后,整个胡地的女主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身份,无比尊荣,您若是留在周朝,以后也是像其他郡主们一样嫁个高门府第的公子,荣华富贵一生,怎比得上做一国王后来得自在?以后您若是生下一子半女,自然是北胡最高贵的继承人,名正言顺继承北胡王位,到时候几十万胡兵尽在掌握,只怕连周朝天子都不得不敬重您了。”

    卫兰君愁容尽散,脸上绽放出娇艳笑容:“的确,”她瞟了春燕一眼,染了鲜红指甲的细腻玉手拂过鬓角,懒懒道,“这些话都是谁交代你的?”她本来不笨,先前只是被气愤之情蒙蔽了双眼,此时拨云见月,略一思索便猜到一二。

    春燕一愣,立刻笑道:“公主真是冰雪聪明,一下就猜到了。这的确不是小女微薄能耐能想到的,都是王爷交代的。因为前段时候宫里的嬷嬷总跟着您教授礼仪,王爷没机会和您说明,所以就私下交代了小女,让我在合适的时机开解殿下。”

    卫兰君嗯了一声,眼睛扫过滚落一地的鲜红血珠般的石榴石佛珠,眸中闪过一抹恨色,“那你倒是说说,本宫怎么出这口恶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