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千小说网 > 国策 > 17第十七章 爱怜之心

17第十七章 爱怜之心

千千小说网 www.qqxsw.tv,最快更新国策 !

    这一晚,向来低调的四大世家之夏府张灯结彩,灯火辉煌,素日不轻易开启的府门大开,迎来送往,好不热闹。夏家本就根基深远,本代家主夏衡身为门下侍中,为人谦和宽厚,与众臣皆有交情,今晚是他的长子夏融定亲之宴,几乎整个京城数得上名号的官员都前来登门道贺,更有几位皇亲贵胄也在其中。

    酒席上觥筹交错,金盏玉液,美味佳肴,配着丝竹声声,欢笑声声,实在是畅快惬意,宾主尽欢。

    夏衡领着夏融一桌桌敬酒,先到了首席上,端坐主位的女皇舅舅英国公傅老爷子眯着眼笑道:“听闻穆家女儿贤淑端方,和你家小儿正是良配,佳儿佳妇呀。”夏衡自是一笑,道:“多谢老爷子吉言。”

    旁边却有一人笑呵呵打断道:“叔平兄真不够意思,令郎在京中长到一十三四岁,竟无人知道他早已定了亲。”原来是傅老爷子的女婿潞王。

    旁边立刻有不明真相的人笑嘻嘻跟着起哄,傅老爷子只是笑着喝酒,并没有听出言外之意,想来并不知内情。但几个知情人立刻便联想到曾有传言说潞王有意将二女儿平嘉郡主许配给夏家嫡长子夏融,只是王妃却属意自家外甥,两人意见不一所以迟迟未定,却不料夏家手脚倒快,悄无声息就给儿子定了亲,由不得潞王会生出些想法,在此刁难一番。

    昌兴侯沈安国最喜凑热闹,闻言怪腔怪调笑道:“听说穆家小丫头才十一岁呢,只比元公主大一岁。”

    沈安国是新得势的世家,看不惯几个老世家,有了空子总要找些碴才满意,只是这话太露骨了些,众人都是一愣,有些许心思灵动的官员闻言免不了心中微动,齐齐看向夏衡和他身后的夏融。幸而更多人都习惯了沈安国言语轻率冒失,最爱扯些不相干的人和事来显示自己的与众不同,所以也没有多留意。

    夏衡却是神色如常,笑道:“王爷和安国老弟说笑了,犬子和穆家幼女是贱内在生时定的娃娃亲,只因穆家一直在外任上,所以没有声张,如今穆大人奉旨调回京中,所以公布了这亲事,算是双喜临门。”

    旁边中书侍郎谢璋亦笑道:“虽如此,但叔平你瞒得我们好紧,实在不能就这么放过,来,罚酒三杯,算是赔罪。”说着亲自给他满上酒。

    有人解围再好不过,夏衡带了几分谢意看了一眼谢璋,微笑着仰脖饮酒。

    潞王见他这么轻易就想过关,眉头一沉,似笑非笑地哼了一声。沈安国却不依不饶,放下手中杯盏,冷笑道:“听说令爱如今仍是日日进宫陪公主读书,实在是好福气,不比我家丫头,福薄得很哪,如今都还在乡下养病。”

    夏衡捋须而笑,带了些对小辈的慈爱关切道:“怎的病了这么久,可是大夫不好?恰好愚兄认识几个圣手名医,明日就请去给世侄女诊治,好生开几个方子,否则小小年纪就落下病根,可不是开玩笑的!”

    沈安国一噎,他本想借此将话题引到元公主身上,进而探听夏家立场,却不料夏衡一个皮球踢到自己面前,医什么病?沈思莹本就是装病,大家都心照不宣也就罢了,夏衡若真请了名医去,只怕到时候麻烦的是沈家。

    于是,沈安国咳了两声,撇开脸道:“多谢夏兄关怀,只是小女吃着太医开的药,已经好了许多,就不劳烦夏兄了。”

    夏衡含笑添了一句:“也好,若沈兄什么时候需要,尽管和愚兄说一声,我即刻便替你请去。”沈安国沉着脸点了点头,总算不再吭声。

    旁边看了许久的御史中丞庞立南忙打着哈哈上前给谢璋和沈安国斟酒:“今日是叔平兄家的好日子,来,大家不醉无归。”他是雍朝降臣,虽然人品乖滑,在朝中如鱼得水,但沈安国自恃大败雍朝的功臣之后,耻于与之为伍,便不冷不热哼了一声,随手将酒泼在地上,庞立南脸色变了变,勉强笑着和其他大人说笑。

    之后的敬酒都顺顺当当,这个小插曲也如风拂水面了无痕,再无人追究,但一些有心人仍是多了盘算,这日之后,京中有几个名门家的嫡子陆陆续续都定了亲,只是因为人数寥寥,倒也没引起什么注意,此是后话不提。

    而当晚酒席散后,夏衡还要和几位客人在书房说话,夏融酒力不胜,就告罪先回了后院,由人扶着,脚步有些踉跄地走过庭院时,忽听见一声唤:“哥哥。”他抬头一看,明月辉映下,不远处水亭里的窈窕身影走了过来。

    “阿怜。”夏融止住步子,含笑应了。扶着他的少年亦拱手做礼:“夏世妹。”

    乍然听到其他男子的声音,夏道怜颇为吃惊,定睛一看,忙敛衽行礼:“谢世兄。”

    夏融瞥了一眼身边的好友,对妹妹道:“你在这里等我?”

    夏道怜点头,笑盈盈道:“我怕哥哥喝多了晚上难受,特地煮了解酒酸汤。”身后婢女跟上,手里果然提着一个食盒,有丝丝缕缕的酸香味溢出,“父亲和几位大人那里也已着人送了去。”

    谢黍见他兄妹说话,便道:“夜深了,我先告辞。”夏融拉住他,另一只手抚着额头□道:“阿黍,这么见外做什么?说好了你扶我回去,这会儿你走了我怎么办?再说你也喝了不少,不如同我一起回去喝汤解酒。”

    谢黍看了眼周围,果然只有婢女跟随,想来是没有力气搀扶夏融的,他略一思忖,便道:“好吧,我扶你回去。”

    谢黍为人最是刻板端方,夏道怜知道他顾忌什么,便大大方方道:“那就有劳谢大哥了。”又命自己随身婢女将食盒转交给夏融的婢女,这才款款而去。

    随着夏道怜的离去,夏融感到身边好友明显松了一口气,他不由得摇头一笑。

    两个少年到了夏融住处,先用了些解酒汤,又说笑一阵,不多时,前院小厮来报,说书房里老爷们用完夜宵,预备散了,谢黍这才匆匆离去。

    夏融看着好友远去的背影,目光中笑意渐渐转淡,似有深意。

    “哥哥在看什么?”少女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夏融回头一看,不由皱眉道:“这么晚了怎么还不休息?”

    夏道怜裹着披风站在廊下,她往后放下头上风帽,一双水杏明眸瞅着自家兄长笑道:“我家哥哥为了我还辛辛苦苦地没睡,我怎么休息得了?”

    夏融被她说穿心事,一丝尴尬一闪而过,咳嗽两声,压低声音道:“进屋说话。”

    屋内婢女退了出去,夏道怜便开门见山:“哥哥,今晚明明是你命人传话让我在亭子等着,怎么又拉了谢家大哥来?”

    夏融头还有些昏沉,他半眯了眼,走到罗汉床边坐下,揉着太阳穴道:“我的意思你还不明白?此一时彼一时,如今既然我已经定下一个六品官之女,能避了嫌疑,便不能再让你委委屈屈嫁了。我的妹妹如此人才,配得上天下最好的男子。我看谢黍就不错,门第人品都好,最重要是品性纯良,是个合适人选,不知你意下如何?”他略顿了顿,声音放柔,“母亲早逝,继母她……,你如今都要满十三岁了,我总得早些为你打算。”

    夏道怜走到桌边,又倒了一盅醒酒汤,道:“哥哥真是喝醉了,也不怕羞,哪有女方赶着男方的?再说他们家与我家皆是鼎盛世家,若真的联姻,烈火烹油,只怕并非好事。”

    夏融接过妹妹递来的茶盅:“我何尝不知道我们都是大族,以夏家素日低调行事而论,与他们联姻颇有忌讳,只是这满玉京里或许只有谢家能接得住护得了你。”兄妹两人在这大宅中几乎是相依为命,言谈间早已去了避讳,夏道怜在兄长面前从来不曾刻意隐瞒自己的想法。

    夏道怜瞪了他一眼,嗔道:“我早说明了自己的意思,哥哥还瞎操心做什么?想是定了嫂嫂,就想把妹妹扔给别人了?”

    夏融刮了一下她的鼻子,佯怒道:“女儿家的说这些也不害臊,连谢黍你都看不上,还想要谁?”

    夏道怜眼波微动,抿唇笑道:“我的事并不急,倒是哥哥你,”她扑哧一笑,又道,“哥哥你聪明一世竟糊涂一时,谢家两兄弟,可不是别人能指望的。”

    夏融听得话里有话,皱眉道:“这话怎么说?”

    夏道怜道:“哥哥不知闺中女儿之事,那谢家次子谢稷往日和平嘉郡主最是要好,虽然去了江南两年,但两人书信不曾断过,只是通信是假借着谢家小姐的名义,旁人并不知晓罢了。亏得爹爹不曾定平嘉郡主做嫂嫂,若不然又是一场是非纠纷。至于谢家长子,听说他容貌酷似容王,很得女皇赏识,若我猜得不错,将来只怕会尚公主。”

    容王便是谢君瑜死后封号,大周以地封王,而容王昭王这样没有封地的封号仅此两家,乃是女皇夫婿独有的尊荣,换句话说,虽然谢君瑜并未与女皇成婚,但这个封号仍表明女皇承认了这个夫婿。

    夏融一惊,酒醒了大半:“尚公主?”大周的公主只有一人。

    夏道怜点头:“我在宫里这些时日,曾进过陛下寝宫几次,见墙上仍挂着容王的字画,显然女皇心里仍对当年之事耿耿于怀,若要对谢家补偿,必应在儿女身上,谢黍和公主不就是最好的人选么?而且公主没有外家支持,能得谢氏助力,于将来之事更是一桩益处。陛下爱女心切,必会如此考虑。”

    夏融只觉这事颇出乎意料,一时无法接受,他思索半日,忽然抬头问道:“你这么说,是不是听说了什么?”

    如今元公主被禁足,而几位世子却延请名师教授,几乎是培养太子的规格,朝臣们私下里议论,早认定了昭王与公主失宠,太子会是那几位世子中某人。而今夏道怜这话,分明是暗示女皇对公主圣眷优渥,不得不说有些匪夷所思。

    夏道怜知道兄长的意思,她摇了摇头:“不曾听说,我只是看到女皇看公主的眼神。”她在简圭宫伴读,昨日女皇下朝后来检查公主的功课,并未高坐主位,而是随意坐在椅上,夏道怜立在一旁,看得分明,“那眼神,和母亲最后那段时日看我们一样,眼神深处满是愧疚怜惜。为母亲者疼爱子女,总是恨不得把天下最好的东西摆在他们面前。——女皇也是一个母亲。”

    提及亡母,兄妹两个都安静下来。

    半晌,夏融低低叹道:“阿怜,你若是个男孩就好了。”观察敏锐,对诸事看得透彻,若生为男子,只怕比自己还强些。

    夏道怜莞尔一笑,坐在兄长身边:“哥哥又说笑了,这些说到底都是女人家才操心的事,哥哥不知道也不足为奇。况且有哥哥在,阿怜这辈子仰仗哥哥就好。还想别的做什么?”她想了想,又问,“若真是对了我的猜测,哥哥预备如何应对?”

    夏融摇了摇头,他缓缓道,“父亲给我定了这个名不见经传人家的女儿,便是为了向那些人表明,夏家不愿参与其中。不过,”他话锋一转,眼眸越发深沉,“若真有必须选择的那一天,我夏家的助力也不是那么轻易就能得到的。”

    夜色沉沉,街上行人稀少。马车在青石路上粼粼驶过的声音分外清晰响亮。

    谢黍在车内,目不斜视,正襟危坐。他身边,父亲谢璋正靠在车壁,闭目养神。

    闲坐无事,谢黍便在心中默背今日所学的文章,忽听得父亲道:“黍儿。”

    谢黍忙道:“在。”

    “你今日陪夏家小儿进内院,可遇见谁了?”谢璋仍是闭着眼,淡淡道。

    父亲如何会知道夏家内院发生的事?谢黍愣了一下,来不及细想,如实相告:“在路上遇见了夏家大姑娘,是去给她兄长送醒酒汤的。”忽而明了,想来是自己身上有醒酒汤的微酸味道,父亲才有所察觉。

    “夏家大小姐?就是那个在宫里做伴读的?”

    “是。”

    “哼!”谢璋嗤笑一声,声音不大,但其中的淡淡鄙夷却昭然若揭,谢黍听得脸上一红,虽然自己并未做什么错事,却也颇觉羞耻。

    车内一时安静。过了一会儿,谢璋又问:“明年就要秋闱,你的书读得如何了?”

    谢黍忙回道:“师傅说孩儿诗书娴熟,可以应试了。”

    “嗯。”谢璋应了一声,听不出满意不满意,稍后又添了一句,“秋闱前你就在家中带着弟弟们读书,不必出门了。”

    谢黍一惊,今早才收到永兴王世子赏花诗会的邀请函,自己还没来得及告知父亲,也没有决定去不去,难道父亲已经知道了?这诗会不去也罢,可若真是在家中闭门不出,连几个好友怕也不能往来了,和坐牢有什么两样。他不由得瞪大眼看着谢璋,见父亲虽合着眼,但神情间却是不容拒绝,谢黍眼神慢慢黯淡下去,低声应道:“是。”

    谢家高头大马拉的华丽马车很快就驶远了,而一辆不起眼的乌蓬车缓缓驶过街角,车夫低着帽檐,只能看见胡子拉渣的下巴,和大街上随处可见的普通车夫并无不同。

    车上帘子拉得紧实,只是偶尔颠簸摇动车帘,才隐隐传出一两声醉鬼的嘟哝。只有将耳朵紧紧凑上去,才能听到有人油滑笑着,催眠般缓缓问道:“贺大人,贺大人,快醒醒,轮到你喝酒了,继续行酒令吧,——听说陛下打算对雍地增赋税了,果真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