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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第二十一章 另有所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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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年的夏天有点长,过了立秋还是秋老虎肆虐,丝毫不见凉秋的影子,好容易半夜下了一场大雨,第二天难得分外凉爽了。因着气候的关系,虽然中秋已过,夏家花园礼园的池塘里仍盛开着层层叠叠的晚荷,碧绿的荷叶,粉嫩的荷花,生机盎然的清香令人仿佛仍身处仲夏。岸边又有桂花初开,金黄如星点,荷桂同赏,另有一番意趣。

    好景自然是不能独享的,这日礼园难得的热闹起来,许多华服少女三三两两聚集在一起,或倚着栏杆看花,或聚在水亭中玩笑,很是热闹。

    “咦?今日的寿星公怎么不在?”其中一位少女手里把玩着一串浓香四溢的金桂手环,问身边的人。

    另一个少女四下看了几眼,奇道:“是呀,今日是阿怜和她弟弟的生日,她怎么不在这儿招待?”

    旁边侍立的婢女很是机灵,忙笑道:“我们小姐去迎客了,稍后就会来的,她特地吩咐我送了她亲手做的的藕粉桂花糖糕来请小姐们享用,请诸位小姐且担待些。”

    “迎客?”一个红衣少女皱紧了眉,她是夏璋继妻常氏的内侄女常宝霜,因父母迁了外任,常氏舍不得这个最疼爱的小侄女,便留了她在京中随自己住着,她的待遇和嫡小姐夏道怜不相上下,如今年纪稍大,常氏便常常分些管家的事给她做,宠爱得紧。

    她年纪比夏道怜大,所以常常以长姐自居,最爱教训人,每每无事生非专想压夏道怜一头,但夏道怜为人沉着机警,次次都用道理弹压回去,常宝霜在她面前从来占不了好,故而怀恨在心已久,如今终于有了机会当众揪了夏道怜的错出一口气,当然要借题发挥了,所以,常宝霜故意提高了声音,冷冷训道,

    “阿怜真是越发没规矩了,如今郡主都莅临了,她不在这里伺候着,还去迎谁?难道还有客人比郡主身份更高贵么?”

    婢女一愣,还没来得及说几句和软的话,和常宝霜交好的兵部侍郎之女刘兰芳便插嘴道:“姐姐怎么敢说她,你忘了,夏姐姐如今是日日入宫陪伴公主读书的人,对咱们也不比以前了。”

    常宝霜闻言冷哼了一声,刘兰芳还要再说,对面坐着的平嘉郡主卫黛君微蹙了眉,她不喜自己被人当了抢使,便柔声对那丫鬟道:“不打紧,今日是夏妹妹和夏小弟弟的好日子,我们都是客人,自然客随主便。请她不必着急,不要因为我们怠慢了其他客人才好。”

    那婢女正看着两位挑刺的小姐头痛不已,闻此言如获大赦,忙不迭行礼道:“是,谢郡主恩典。”说着又向四周小姐们福了福身,忙忙地走了。

    常宝霜正在兴头上,却被卫黛君给打断了,很有些忿忿,但对方是郡主,身份高贵,她也不能多说什么,只得悻悻地叉了一小块藕粉桂花糕张口咬了。

    其他贵女们一时都安静了下来,她们哪里看不出这场官司的内中故事,只是碍着金尊玉贵的郡主在场,便都没有多说什么,但含笑眼神中明显多了玩味之意,几个和夏道怜交好的贵女更是明目张胆地冲着常宝霜冷笑。

    常宝霜气极,满心烦躁,抓了茶盏灌了一大口茶水下去,才勉强压下心头无名火。

    正这时,不远处有人“哎呀”一声,两三个坐在石凳上的贵女纷纷站了起来围在一处,似是发生了什么事故。

    主人家不在,身为当家主母嫡亲侄女的常宝霜便当仁不让担当起主人的职责,也想借此转移大家注意力,消弭方才事情的余韵,便整肃了容颜,匆匆走过去:“出什么事了?”

    一个十四五岁,穿艾绿衣裙的少女笑道:“没什么,我不当心泼了茶水在身上,惊扰各位了。”她手中提着衣摆,上面大片深色的水渍,旁边一个粉衣小婢战战兢兢,满脸惊惶之色,手里还紧紧抓着个泼了一半水的茶杯,显然事情并不像这位少女所说。

    常宝霜见这绿衣女子虽然笑容清爽、落落大方,但衣着不甚华丽,显而易见并不是大富大贵之家的小姐,不由心里看低了几分,但她有心显摆一下自己在夏府中超然的地位,便做出笑容可亲的样子道:“下人不周,这位妹妹见谅。”又命旁边的婢女:“带这位小姐下去换衣服。”说着,瞪了一眼那犯了错的粉衣小婢,“再去回禀夫人,今日是小少爷好日子,这丫头待客不周,拉去角门打十板子,再罚三个月月钱了事。”

    夏家后宅是常氏当家理事,常宝霜又生性严厉,众下人都不敢得罪,只得应了。粉衣小婢早已吓懵了,跪在地上拉着常宝霜的衣摆哭着哀求:“表小姐,饶了我吧。”

    常宝霜能当众发号施令,颇为得意,闻言皱眉不屑道:“你脏了这位小姐的衣裙,如何不该罚?”

    那绿衣少女见这小婢可怜,忙笑劝道:“我这里不打紧的,风吹干了就好,不值什么,常姑娘饶了她吧。”

    常宝霜瞟了一眼她手上提着的裙子,果然不是那些沾水便毁的上好绫罗绸缎,只是略好些的细棉布,寻常富人家里也穿戴得起,心里便越发鄙夷了,暗道夏道怜不知从哪里请来这么个不上台面的女子,果真是人以群分。

    于是她笑盈盈道:“这位妹妹客气了,便是不算客人的损失,这泼了的茶水可是上好的白毫银针,一斤便要数金,这丫头三个月的月钱陪这茶都不够。”本来这些小错轻轻放过也没什么大不了,但常宝霜分明要拿这小婢出气,谁还能多说什么。

    绿衣少女轻轻一笑,那暗含的贬低讽刺之意恍若没听出来一般,只是笑嘻嘻道:“一两白毫银针需银四两,这小茶盏大约可泡五杯,如今市面上上好的无烟木炭约二十五个铜钱一斤,来往城外玉泉山取山泉的车马人工费大约是五百钱每架次,约能装八桶水,还有交给当地守泉人的费用一桶一两银子,每桶水能泡大约五十杯茶水,如此层层分摊累加,这杯茶应当不超过一两银子一杯。——不知这位小婢每月月钱多少?”

    那小婢正呜咽不止,闻言忙怯怯道:“小的一个月一千文钱。”

    “那一个半月的月钱便足够这杯茶了。再者我方才不小心碰到你的手,也有不是,不如常小姐看在我面上免了她板子责罚,可好?”绿衣少女说了一大串,她口齿伶俐,心思机敏,这些琐碎帐目一笔一笔算得清楚,别人都听得目瞪口呆,常宝霜的脸色也是红一阵白一阵,如今见她又问到自己名下,常宝霜哪里还有好脸色,更不想认了输服软,嘴硬道:“犯了错就该罚,这大喜的日子犯错,更是晦气。”

    旁边一个小姐立刻嗤笑道:“一个月的月钱就能陪完的东西非罚人家三个月,夏家哪里缺这些钱,难不成是常姐姐缺钱了不成?”

    这话很是刁钻,旁的小姐们会意,纷纷笑了起来。常宝霜气得脸色铁青,手上的帕子都快要撕裂了。

    刘兰芳已经在旁边盯着那绿衣少女看了许久,忽而恍然大悟,忙上前凑在常宝霜耳边说了几句,常宝霜眉头一松,转怒为喜,似笑非笑瞥了那绿衣少女一眼,笑道:“妹妹果然不愧是昔年户部女郎中的千金,听闻令堂是昔年男女开科取士里的女进士,十年前在户部就算得一手好帐,后来更成为了户部侍郎程大人的继室夫人。妹妹真是家学渊源,木炭这种不值钱的小东西都如此花心思记着,锱铢必较,斤斤计较,姐姐我自愧不如。”

    程曳虽然为人豁朗不拘小节,但被人这样当面奚落仍不免动了怒,她手上紧紧攥了拳头,脸色发白,仍强自笑道:“这世间一分一毫都来之不易,岂能不多加珍惜?何况陛下且崇尚节俭宽容,我们又岂能例外?”

    “说得好。”不远处传来一道银铃般清越的声音,众人循声望去,却是正经主人夏道怜来了。她先笑着对众小姐们道:“我来迟了一步,众位姐妹可见谅呢。”

    与她交好的小姐笑道:“可不能见谅,等会儿可得罚你才好。”

    另一位也凑趣:“今日你是寿星,这罚可逃不掉了。”

    夏道怜为人最是敏善仁厚,又是出身显贵的夏家嫡长女,众小姐很乐意和她结交,此时她人一来,便是众星拱月之姿,寥寥几句话便将她迟到怠慢之处一笔带过,显然都是向着她的。常宝霜立时便觉受了冷落,于是她冷眼看着,尖刻道:“妹妹下回可该早来,免得下人们再得罪客人。”

    夏道怜却只看了她一眼,不置一词,自去握了程曳的手笑道:“我屋里设了炭盆,姐姐去烤干衣服吧,当心湿冷着凉。”程曳和她交好,便不再计较常宝霜之事,点头笑道:“好。”夏道怜又看向那跪着的小婢:“你叫什么名字?”

    那小婢道:“小的名叫夏荷。”

    夏道怜已知晓方才这段公案,便颔首道:“今日你犯了错,所幸程姐姐为你求情,我也不罚你了,去和管家媳妇说一声,以后跟了我吧。”

    大少爷和小姐的院子在夏家是独立的,不用再受夫人和表小姐管束,夏荷绝地逢生,又得了这个好事,很是喜出望外,忙磕了两个头,跟了夏道怜的婢女下去了。

    当事人都走了,这热闹便没什么好瞧,旁边的贵女们和夏道怜说笑几句,渐渐都散开了,夏道怜撇下常宝霜,往亭子里走来:“郡主,好久不见呢。”

    卫黛君起身相迎:“许久不见,阿怜也是大姑娘了。”

    两人自小都是常见的,关系不差,几下里便相谈甚欢,但夏道怜敏锐地观察到卫黛君总下意识往一旁看几眼,不由笑道:“郡主这是怎么了,在看什么有趣的?”

    卫黛君莞尔道:“方才假山边站了两个姑娘,都脸生得很,偏偏其中一个看上去又有几分眼熟,我一时想不起她像谁了,忍不住多看几眼。”

    夏道怜心头闪过一个念头,不由大惊,忙朝假山看去,已经不见人影了,她犹疑不定,试探着问卫黛君:“哦?眼熟?是什么样子的?”

    卫黛君想了想,道:“脸被假山上的粉蔷薇遮了一小半,并不很分明,只那双眼睛,明亮清澈,似在哪里见过一般。”

    夏道怜本是四五分肯定,这下已是八、九分笃定了,她忙笑道:“想来是亲戚家的姑娘,郡主看错了吧。”

    卫黛君看了她一眼,笑了笑不再多说。

    好容易应酬了一番,又将众贵女迎进花厅吃果子喝茶,夏道怜瞅了个空子,借口更衣,悄悄往假山边去了,假山里凿通了可供一人通过的小道,如迷宫般交错纵横,上面夹缝处又有绿色藤蔓的紫藤、蔷薇等花木垂下,很有野趣。

    夏道怜略想了想,便往通向水边的一处小道走去,果然不出意料,刚从小道出来便看到水塘岸上老银杏树下的石条凳边一坐一站两个人,正临着秋日凉爽的风看满池荷塘碧色,夏道怜悬了半日的心终于沉下来,忙俯身下跪行礼:“给公主殿下请安。”

    长御手里把玩着一支粉嫩初放的荷花,笑道:“我们日日都见的,你何须如此多礼?”

    今日为了迎接微服的公主,夏道怜特地在门口守了半日,眼见日上三竿还不见人影,便以为公主或许有了别的事不会来了,谁知人家早到了内园,想必是借了梁妍的请帖趁着客人多时一路进来的,并没有引人注目。自己光想着注意公主,却忽略了梁妍。

    她们这般低调行事,想来绝不会是为了来给自己庆贺生日这么简单,夏道怜心里猜了数种可能,丝毫不敢懈怠,比平日更多了十倍的谨慎,恭恭敬敬行完了礼才敢起身。

    梁妍笑着上前递给她一个匣子:“这是殿下给你的生辰贺礼。”

    夏道怜双手接过。长御道:“打开瞧瞧,喜不喜欢。”

    夏道怜拨开搭扣,开启了描莲花纹的小匣,浅紫色丝绒锦垫上是一尊莹润光洁的白玉小像,眉目秀美,唇角含笑,正是夏道怜自己的模样,她看得一愣:“这……”

    长御一笑,道:“我命宫廷玉匠赶制的,和你像不像?”

    白玉触手生温,毫无瑕疵,显然并非凡品,但更贵重的是其中体现的亲密之意,夏道怜眉头微舒,笑道:“多谢公主。”

    “你喜欢就好。”长御缓缓点了点头,又道:“今日是我第一次出宫,一来是庆贺你的生日,二来是想见一个人。”

    见她直接挑开了话题,夏道怜刚刚放下一半的心又提了起来,心头跳了几下,小心问:“殿下……想见谁?”

    长御看着她,清淡一笑,道:“你的兄长,夏融。”

    夏道怜脸色骤变,心中早想好了许多推却之词,正待开口相劝,又听长御缓缓道,“你去安排一下,只要盏茶时分就好。”

    夏道怜轻轻咬住唇,迟迟没有行动,长御静静和她对视,眸光冷冽如泉。半晌,夏道怜败下阵来,慢慢垂下眼睫:“是。”

    夏家后花园占地十数亩,与内书房相接之处原是空地,因前位夫人喜竹,故而种了大片竹林,静谧清雅,后来成了夏道怜最爱流连之处,又被夏璋送给了女儿做十岁生日的礼物,常夫人虽然在府中掌中馈,但对于前夫人留下的一双儿女颇为忌惮,寻常都是井水不犯河水,所以她的人几乎从不会涉足其中,倒是个清清静静谈话的好地方。

    长御在林中小亭边的石凳上略坐了一会儿,便听得小亭的门一响,从中走出一个长身玉立的少年。

    长御先是讶然,继而明了此亭内必是有地道连向别处,心里先是赞赏夏家兄妹谨慎,继而又想到夏家历经两朝四百年,安身立命之道早已熟稔,定是处处留有后招。

    夏融神情自若,走到长御面前俯身行礼:“见过公主。”

    长御却不叫他平身,而是自己起身,走过来缓缓绕着夏融走了一圈,夏融只觉得她目光冰冷,有如芒刺在背,他素日听妹妹说过公主威严,便不敢有些许怠慢,一声不吭地跪着。

    “上回在灵犀阁草草见过面,到底没有细看,今日看来,夏公子长得倒不错,很有几分做美男子的本钱。”长御淡淡道,声音不大,似在自言自语。

    夏融一愣,没有敢接话。

    长御最后停在他面前两步处,“夏公子是不是很好奇,本公主今日为何指名要见你?”

    夏融忙道:“小臣不敢。”他略抬了抬眼,视线所及之处,只看到长御深紫色绣白羽黑颈仙鹤纹的裙裾和裙下露出的粉紫镶边的锻鞋尖,只匆匆瞥了一眼便深深低下头去。

    “臣?哦,是了,你夏家虽有世袭爵位,但代代都有正正经经科举出身的人,品性端方,朝中无人不赞。你去年也考中了举人,自然是可以称‘臣’的。”长御慢慢道来,声音平静无波,忽而声音一沉,似晨钟惊人,“既然自知是臣,是谁给了你胆子竟敢嫌弃本公主?”

    夏融一听,便知长御不知在哪里知晓了前事,如今是来找茬了,忙伏身在地:“公主何出此言,夏融实在不敢当。”

    长御深深瞥了他一眼,冷笑不止:“小夏大人想装糊涂,本公主可没糊涂。这事究竟如何,你我心知肚明。身为女皇唯一的女儿,竟被人如此嫌弃看低,小夏大人你倒是说说,这口气本公主该如何出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