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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第二十四章 千匹骏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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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五百茶树,到最后果然没有给,但是作为补偿,私下应允的条件不算,单明面上,嫁妆单子中就多了两千斤棉絮、三千斤砖茶和五千石粮食。

    自己的要求没有得到满足,北胡特使脸色很难看,与奉旨陪同自己的礼部官员和潞王等人争辩了数次,但大周上下态度很坚定,绝不肯赠送树苗,许是知道没有转圜的余地,特使闹了几日,到底还是只能偃旗息鼓,虽然占尽了便宜,仍是心不甘情不愿接受了新的嫁妆单。这个插曲就算揭过了。

    双方再无异议,迎亲事宜便迅速上了日程,各种仪式也紧锣密鼓地举行,因为之前曾有过几次和亲,有现成的旧例可循,所以众人行事都还算有条不紊。待两日后作为聘礼的一千匹骏马送达燕山围场,公主的车驾便可启程前往北胡。

    对宫里这些半大少年来说,无论这件事背后有什么深层的含义,能出宫去围场也是件新鲜事,每个人脸上多多少少都显得轻松了几分。

    “殿下,你的行李收拾得如何了?”梁妍一手提起裙摆,三步并作两步进了简圭宫寝殿。

    桌边本来安静坐着的两个人中的一个立刻蹦了起来,兔子般窜到梁妍身后,把她往桌边推,口里嚷嚷:“你来得正好,快来陪她下棋吧,我还有事,这就走了。”梁妍猝不及防,被推得一个趔趄,手匆忙按在桌上才稳住身形没有摔倒,还没反应过来,刺溜一下,那人就一溜烟走了。

    梁妍疑惑地看着那火烧屁股一样的背影,待回头看清桌上那惨不忍睹的棋局,这才明白过来,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长御怒其不争地对着纯钧的背影翻了个优雅的白眼,伸手将棋局拂乱,对梁妍道:“手谈一局吧?”

    梁妍知道长御喜欢在思考问题与人对弈,便点头道:“也好。”也坐下来收捡棋子,又见长御一身宝蓝色常服,越发显得脸色白皙,眉目沉静一如往常,并没有要出门的雀跃激动,梁妍好奇地又问了一遍,“明日就要去燕山围场,怎么不见公主收拾行装?”

    长御的手指在棋罐里搅动两下,摸出一把棋子:“有秦书帮我收拾呢,挑两身爽利些的就好。单双?”

    “双。”梁妍闻言不由笑了:“别的皇族贵女世家小姐听说要出门,怕是忙着连衣裳鞋袜都要收拾出十几身,首饰也要好几个匣子装,恨不得像花朵儿一般在众人面前绽放,偏公主就不稀罕那些。”说着,笑眯眯瞅了公主一眼,她头上挽着规规矩矩的双鬟,漆黑的发间只散散插着几粒珍珠装饰,身上穿的从来都是深色衣裳,虽然显得沉稳庄重,却也少了少女的活泼俏丽。梁妍突然记起,自她入宫后,公主似乎从来没有像寻常烂漫少女一般打扮过自己,每日都是这样略显老气横秋的形容装扮,怪道自己总忘了她是十岁的幼女。

    长御已经数好了棋子,道:“为何非要做那无用功,头上沉甸甸的珠翠,身上紧紧的礼服,再好看也是自己受罪。”

    梁妍猜她年纪还小,定是不知道“女为悦己者容”这样的话,又想到即便是这样少年老成的公主,将来定也会为某个男子春心萌动,心如鹿撞,描眉画目,绫罗素裹,以悦君心,想到那场景,梁妍不知为何觉得很有些好笑,她忍不住扑哧一笑,应付着点头道:“说的是。”

    长御看她神色古怪,像是忍笑忍得厉害,有些莫名其妙地看了她一眼,落下一子:“该你了。”

    开小差胡思乱想的结局就是棋局惨败,长御不满意梁妍心思不集中,又捉着她下了好几盘,直下到梁妍一旬内连听到围棋两个字都会眼睛发直张口欲呕。

    燕山围场,纵横三百余里,山清水碧,林木茂盛,水草丰美,其中蓄养百兽,建有别宫,以供天子春秋狩猎,而附近不远就是护卫京师的燕山大营。

    此次女皇亲至,是为了迎接送千匹骏马而来的北胡右贤王,右贤王是现任北胡汗的叔叔。北胡习俗,男方的聘礼需由己方长者亲自交到女方亲长手中。

    右贤王在昨天日落前已经到达燕山围场,休整一夜,趁着今日黄道吉日,完成整个行聘礼仪的最后一步。

    高高的石台上,大周和北胡的旗帜分列两侧,旷野的秋风呼啸而来,旗帜迎风招展,在半空哗哗作响,下面乌鸦鸦站着许多人,大周的皇族、大臣和北胡的使团,泾渭分明。

    待到吉时至,军乐奏响,在威严悠长的号角声中,女皇缓步登上石台,而右贤王则向她奉上象征着骏马的马鞭,女皇笑着接过马鞭,朗声道:“愿大周与北胡,世代交好,永不背弃!”

    右贤王是个胡子花白的虬髭大汉,身形是北胡人典型的粗狂高大,半张脸被胡子遮住,眉目间却隐约有几分周人的细致,声音粗哑,但说得一口咬字清楚的玉京官话,又能把大周的成语俗话用得精准无误,虽然女皇这边听到的消息右贤王是个母不详之人,看这情形也能猜到他大约也是哪位陪嫁过去的宫女后代。

    卫明德刚想到这,便听他呵呵笑道:“我们大汗是陛下的女婿,和陛下是打断骨头连着筋的一家人,定是能和睦共处的。”

    两人笑着说了几句极漂亮的场面话,女皇便邀请右贤王在围场中狩猎。右贤王摇头道:“北胡人是狼的后代,喝着狼的奶长大的,有哪一天不狩猎?我们北胡的草场比这大得多,就像大海的宽广远胜于狭小的池塘,见惯了大海的大鱼,哪里还有兴趣去池塘里游泳?我看不如做另一件事更好。”

    女皇也不介意他言语冒犯,淡淡一笑:“不知右贤王想做什么?”

    右贤王哈哈一笑,指着底下魁梧彪壮的北胡使团,道:“我的这些狼崽子们听说附近有大周最好的军营,他们都高兴得很,都说自己是孤陋寡闻的北方乡下人,一个个土得掉渣,不知道大周最好的骑兵到底是什么样子,又是怎么操练队伍的,所以很想去见一见世面,女皇陛下可一定要应准呀,要不然就是嫌弃我们了?”

    这些北胡人和大周人的混血儿,兼有北胡人的彪悍勇猛和大周人的聪慧狡猾,又因为羞于提及自己的母系血统,反而会对北胡变本加厉地尽忠,且更加踩低大周,只恨不得用刀把自己属于大周的半边血肉割下来扔进阴沟里去。对大周来说,他们是比北胡人更难缠更需要提防的敌人。

    燕山大营既然是大周最好的军营,自然,其中的操练方法和各项事宜就是北周最需要保守的秘密。须知两国交战,知己知彼才能胸有胜算,若早早被对方知道自己的底牌,会极为不利。所以,今日右贤王威逼利诱的话,实在是强人所难。

    但女皇既然安排在此处迎接来使,自然也料到了这点,她早有准备,所以并没有拒绝,而是负手而立,笑道:“右贤王既然想看,朕奉陪便是。请!”她潇洒地一挥袖,做了个请的手势。

    右贤王没料到会这么顺利,眼中闪过一丝愕然,随即眯了眼笑道:“恭敬不如从命,陛下请!”

    两人几乎并肩走下石台,由御前侍卫开道,一行人浩浩荡荡往燕山大营而去。

    长御和几位世子一起,也要跟着队伍离开,落在后面的梁妍眼尖,看到斜后方一个急急忙忙赶来的戎装青年小将,脱口而出道:“邓大哥!”

    身边都是有序离开的官员和侍卫,大家都是排了班低头走路,无人交谈,这声叫喊实在突兀了些,身边的卫长徖眉头微微皱了皱,淡淡扫了梁妍一眼,带了朱同简往前走了。

    梁妍登时羞得无地自容,咬了咬牙。却见走在卫长徖身后的卫长衍无意中回头看了她一眼,见她难堪的脸色,便展颜柔和一笑,似在无声安慰。梁妍愣了一下,脸立刻轰地红了,直到耳根。

    那小将本来满头大汗,听到梁妍的呼喊先是一惊,继而在人群中发现了她,便如获至宝,忙小步跑了过来,把梁妍拉到一边无人处,小声对她道:“阿妍,听说你现在在公主身边陪读,那你可见得到陛下,赶紧找个机会悄悄对陛下说,我有要事要面见陛下,刻不容缓!”

    “什么要事?”

    这声音突然在身边响起,两人吓了一跳,齐齐转头去看,却是长御回头来找梁妍,就站在不远处,皱眉看着那小将。

    邓定疆立刻上前半步,拦在梁妍身前,防备地打量着眼前深紫衣衫的少女,厉声道:“你是何人?”他身为军人,数年操练,耳力目力都极佳,怎么可能让人近身至此都没有察觉?此人必然有异!

    梁妍忙拉住他道:“这位就是元公主殿下。”也不怪邓定疆没认出长御,因为来到围场必然要骑马,公主穿的是一身雪青色男子骑装,头发束在脑后,如男孩子般扎了个小髻,看上去十足十是个小小少年,这样突然冒出来的男孩,又是板着脸不好亲近的样子,任谁都要多三分戒心。

    邓定疆愣了一下,狐疑地扫了眼长御的腿,梁妍见他如此放肆,吓得不轻,忙推了他一把:“还不快行礼!”

    长御却挥手道:“不必了,你有什么事直接对本公主说。本公主自去回禀母皇。”

    邓定疆犹豫了一下,又看了看走远的銮驾,心知这样重要的时刻,自己这样品阶不高的军官定是没有机会单独面圣的,而此时大家都忙着迎驾,若要找人通传一时也找不到合适人选。长御见他犹豫不决,隐约猜到定是大事,所以也不催促,只静静站着,等他自己做决定。倒是梁妍,悄悄推了邓定疆几把。

    思忖片刻,邓定疆咬牙道:“卑职是负责收管北胡送来马匹的五品校尉邓定疆,请公主务必在无人在场时告知陛下,北胡送来的一千匹骏马里有六百五十二匹是骟马。”

    “什么?!”梁妍倒吸一口凉气。

    长御却没有听懂:“骟马?是什么意思?”

    邓定疆一愣,反应过来眼前的公主是个不知世事的小姑娘,一时有些窘迫,不知该如何回答。还是梁妍低声道:“骟马……就是被阉过的马,和宦官一样,不能再生育了的。”虽然她生性胸襟开阔,但一个未婚的少女当着男子的面说这个事,仍是不免很有些想找个地缝钻进去的冲动。

    长御比她镇定许多,并没有多计较这些小节,只是皱紧眉头道:“骟马,这是何用意?”目光却是看向邓定疆,要他解答。

    邓定疆定了定神,忙道:“大周骑兵不敌北胡,除了咱们身体不如他们强健外,还有更重要的原因,就是因为战马,人可以多吃鱼肉勤加操练来补足,但马却是品种不同,无论如何饲养训练到底不如在草原上长的高大强壮有耐力,所以这次问北胡要了一千匹马做聘礼,也是想用作改良周马之用,特地交代只要骒马、儿马不要骟马。谁知……他们竟瞒天过海,偷偷送了这么多骟马来!”他咬牙切齿,显然是气得不轻。

    长御敏锐指出一点:“既然是由你收管,怎么不当场点清查明,却到现在才发现?”

    邓定疆道:“本来他们昨天到达时就该卑职接手清点,但北胡人借口说礼仪还未举行,这些马还是北胡所有,不能交给周人,坚决不肯让我们碰,卑职只得趁晚上他们睡着,悄悄带着军士查看马匹。月光下并不分明,我们粗粗检查了一遍,并无异样,今晨□时时间紧急,连续查看了一百匹马,都是正常,这才勉强放心让他们走了。谁承想卑职等再细看时,一大半马匹□都是泥巴捏的或是软木头做的那些东西,这实在是太可恨了!”他年少气盛,气愤得几乎目眦尽裂,又道“卑职疏于值守,甘愿领罚,但当务之急是先知会陛下,还请公主寻机禀明。”

    长御听了却没有行动,而是沉思良久,又问:“咱们的马既然品种需改良,大可以去互市上买来,为何非要等到他们将马做聘礼送来。”她看得出,邓定疆非常看重这批马,如今出了这事,愤恨中是失望灰心占了大半。

    听了这话,邓定疆忍不住苦笑道:“殿下不知道,北胡人非常珍视他们的马,他们占了马匹来去如风的优势,在边关做尽了烧杀抢掠的恶事,怎么会把这杀手锏卖给我们?即便是卖,也是奇货可居,一匹值千金,而且,便是这个数目,也是有市无价。”

    梁妍在边关生活多年,自然知道这些,不免也愤愤不平道:“那些北胡人,即便是最穷的人家,也有三五匹好马,偏偏宁可让马吃不饱饿死,也不肯卖给我们。”

    长御听着,脑中忽然一阵通明,想明白了一件苦思良久的事,她眉头微微舒展,淡淡泛起一个笑。邓定疆见她面容忽而轻松,忙问道:“公主可是想到如何告知陛下了?”又痛恨道,“定要找北胡人好好讨回这个公道!”

    长御沉声道:“你尽早打消这个念头,本公主命你如今就回去约束你的手下,在北胡人离开之前,半点消息都不能泄露出来,陛下自会有旨意给你们。——若有别人知道,引起什么事端,便要唯你是问!”千匹代表对方诚意的马损了大半,这事情太大,若捂不住,便会引来不必要的麻烦甚至是祸乱。

    邓定疆大为震惊:“这是为何?”

    长御道:“既然已经当面交接,就是两讫了,这会儿再找他们,倘或北胡人耍赖反咬一口是我们故意做下此事栽赃,那我们又能如何?况且他们既然做下这等事,就不怕我们去找,必定是有后招在的,而此时正是关键时刻,若有个不好,难道为了这六百多匹马,就要毁了桐安公主和亲之事,毁了两国好不容易来到的和平局面,引得两国交兵,酿下大祸?!”

    一席话说得邓定疆垂头无语,如今的情形他也知道,此时是万万不能起战火的,若有这个底气对北胡强硬,何须忍气吞声让皇族之女远嫁和亲?邓定疆闭了闭眼,涩然道:“卑职明白。”

    长御叹了口气,道:“我知道邓校尉也是个明白人,不然也不会让梁妍悄悄告诉母皇,不引人注目。只是如今是卧薪尝胆之时,还需谨言慎行,方有灭吴雪耻的一天!”

    邓定疆本来黯淡下去的眼神猛地一亮:“公主……”

    长御点了点头,摆手道:“你下去吧,记住我的话。”

    邓定疆半跪下去,行了个军礼:“是!”

    待他走远,长御和梁妍也回身去追赶御驾,梁妍小声对长御道:“他是我兄长的同袍,威北候的次子。”

    长御颔首,没有说话。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发现问题、数清骟马的准确数量,然后定下主意来寻人告知女皇,也不是个粗人,只是没有在交接时及时查明问题,到底犯了大错,必定会有一番严厉责罚,不过也好,他到底太气盛了些,不够沉稳,若能磨出来自然一把好刃,磨不出来也可尽早让出位子,让能者居之,也能给他自己避祸。

    作者有话要说:啦啦啦~~~~~~~~~~

    今天只有这些了,以后尽量日更。╭(╯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