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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第二十八章 别有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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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舅甥三人相认过后,傅衷引着长御进了正堂,主座上案几边摆了左右两张紫檀官帽椅,几人要请长御坐上座左位,长御到底不肯,笑着让傅衷坐下,自己在右手坐了,傅嵩傅岗两人对视一眼,都含笑各自入了座。

    婢女们上过茶,长御浅啜一口,笑吟吟道:“好鲜嫩的茶。”

    傅岗听她不懂品茶,胡乱用词来赞,不由心中嗤笑,眯眼笑道:“公主果然善品,这茶是今年新摘的狮峰龙井,前日才送来,因为知道公主要来,也不敢先用,还是今早才拆的封。”

    长御朗笑一声,道:“这就是有舅公、舅舅的好处了,若换了别家,也不会这么疼我,有好东西都惦记着留给我。”

    这话说得倒是合人心意,傅嵩慢慢抚须而笑,道:“早该接了公主来家里玩,只是前段时间总有事情耽误,又逢陛下事多,我们也不好擅自开口。公主还请见谅才好。”

    长御笑笑,并不介意:“舅舅的心意我知道。——舅舅也别称公主了,叫我小名阿徽便好。”

    一直不曾说话的傅衷突然叹了一声:“早先徹儿徯儿两个也是常来玩的,都是我抱在手里看着长那么大,谁知道一个落马,一个风寒,两个好好的孩子就这么没了……”

    气氛突然一静,鸦雀无声,傅嵩傅岗两个面面相觑,撇下长吁短叹的父亲,忙去看长御。

    长御微微垂了眼睑,掩去眸中神色,但浅浅皱起的眉头却遮不住伤怀:“是啊,徹儿若在世,六天后就是他十岁生辰了……”镶了青绿裹边的素衣衬得她肤色如雪,愈显清淡。

    傅衷倒是个直肠子,见她这样,不免感慨道:“姐弟一别数年,你还能如此记挂他们,是个重情义的好孩子。”

    傅嵩见状,给弟弟使了个眼色,傅岗忙转移话题道:“父亲,外甥女难得来一趟,骨肉团聚,何苦说这些伤感之事。”又命下人,“请了夫人们和少爷小姐们来拜见公主。”

    傅衷转悲为喜,呵呵笑道:“正是,你们表兄妹们都是同龄人,想必能说到一起去,比和我这无趣的糟老头子说话有趣得多。”

    说话间,三位盛装贵妇引了几个少年男女鱼贯而入。彼此厮见过,傅家年轻一代来了五位少爷,三位姑娘,这一辈里年纪最大的傅士英前年已娶妻,他是赐同进士出身,做了礼部主客司六品主事,此番跟随送亲队伍去了北胡,只有他的妻子前来。余下的几位少爷年岁依次递减,但听着排行,显然还有兄弟并没有出来,长御细心看着那几人都是十岁到十三四岁的样子,心头突然冒出个哭笑不得的念头,难不成,傅家想亲上加亲?

    傅家的孩子,都是千娇万宠长大的,心高气傲,满京城里能叫他们刻意讨好的人不多,以前太子和惠王都是一处长大的倒也罢了,如今看着这个陌生的妹妹,年纪还是个小孩子,想到父母们的意思,几个少年都有些不自在,说起玩笑话都有几分生硬,傅岗所出的一个庶子傅士莒生得面若傅粉,唇似含朱,在这几人里算是相貌最出众的,他倒丝毫不认生,笑容可掬地嘘寒问暖。长御心中了然,倒也没显出不耐,噙住笑一一回答他的话。

    三位姑娘的反应就有趣得多,她们都是嫡女出身,或许是很少有众星拱月的对象不是自己的经历,更加不曾见过几个胜过自己的同龄少女,所以这三个豆蔻女孩虽然脸上带笑,眼中都带了几丝不忿,其中一个冷眼看着长御,见她虽然不是在京中长大,但一身风华和谈吐半分都不弱于人,而且那通身公主气度竟似有了些许卫明德的影子,如此高人一等的尊荣,叫人无法不生出嫉妒。碍于家中父母都有过交代,她们不敢造次,却又不甘心压下脸去讨好长御,便只能干坐在一旁喝茶。

    堂上虚热闹了半日,终于捱到了摆饭的时候,因是一家人,没多少忌讳,花厅内男丁女眷各一桌,长御自然是和傅衷坐在上座。虽是家宴,但该有的规矩一样也不曾落下,秦书领着几个宫女在一旁,试毒、布菜、捧帕、一样都没落下,各司其职,小心翼翼,细致地有条不紊。

    各人皆是屏息静气,在傅府众多服侍的婢女中并不显得很突兀,但看在旁人眼中,这些齐整规矩以及宫人们发自内心恭敬的表情,全与两位皇子驾临时一般无二,尤其是领头的那位宫女,看装扮神情,必是宫中有些身份的人。

    某种程度上宫人们是这天下最临近权利中心的,看惯了成王败寇,瞬息万变,所以他们捧高踩低的眼力和本事最厉害,公主入宫时日尚浅,能得这些人如此敬畏,谁在背后给她撑腰再了然不过。

    傅氏三代与宫中打了几十年交道,熟知宫中门道,最擅管中窥豹,往日里闻说女皇看重公主,延请苏末然为师,又为公主出头处置了昭王身边人的亲眷。听了这,还是有人不能全信,但看了今日这些细节,再由不得有半分怀疑。

    这下,连傅岗都收了小觑之心,除了仍旧粗枝大叶的傅老爷子不时和长御说几句,其余儿子媳妇并几个孙少爷都一声不敢吭。一顿饭竟吃出了御宴的庄重感。

    好容易饭毕,各人上了新茶,长御起身去更衣,不出意外,在回来的小路边遇见了傅嵩,长御早知今日这家宴必不简单,便从容过去,笑道:“大舅有何事?”

    傅嵩也不拐弯抹角,颔首道:“有几句话想与公主说,不知可否移玉步前往。”说着,对另一条道做了个请的手势。

    长御静静看了他几眼,莞尔:“大舅和我是嫡亲舅甥,有什么话不好在这里说?”傅嵩听她拒绝随自己去,不由眉头微沉,沉吟不语。

    长御回身看了眼花园中满园锦绣,花叶葳蕤,淡淡道,“大舅家花园里的花开得这么好,我偏偏一样也不认得,听说大舅颇通园艺,不妨给我讲解一二,如何?”

    傅嵩目光深沉,带了几分审视之意,长御只管笑意盈盈,等着对方答复。略一沉思,傅嵩抚须笑道:“这有何不可”

    当下便将长御让入园中。秦书知道他们有话要说,不敢紧跟,带了伺候的宫女们离了四五步远随在后头。

    “敢问大舅,这是什么花?”长御修长的手指拂过一朵花瓣重重叠叠攒在一起的水红色娇嫩花朵,倒像是真心来讨教有关花的知识。

    傅嵩扫了一眼,道:“这是秋海棠。”

    长御不由一笑:“听说秋海棠娇艳非凡,又喜好温暖阴湿,原是坤江以南才有,大舅能在北方将它种活,想必花了不少心思吧。”

    傅嵩眉头动了动,道:“公主知道秋海棠的原产之处,想必对花草也是知晓一二的。但公主可知,产这花儿的地方,如今可不算平静。”他原想与公主打机锋暗示一番,不必挑破就能道明目的,可真见了本人,见对方虽举止从容神情威严,身量亦高挑,看去似十三四岁的少女,但到底眉目青涩,细究起来年龄上还是个小孩子,他一时又有些犹豫,不知该用什么样的办法与之交谈,又能说到多深,若所托非人,岂不要坏事。

    长御不知他心里这些算计,微微低下头,轻嗅秋海棠有无香气,闻言展眉笑道:“我深居宫内,对这些事情知道得不多。”

    傅嵩皱眉,道:“海郡大案,在旧雍已是风云变色,如今有些居心叵测之人还妄图以此污蔑朝中大臣,扰乱朝堂社稷,如今玉京城各处流言蜚语,人心惶惶。公主可知?”

    长御浅笑,浑不在意:“清者自清,流言本无根,时日一久自然就随风散了。况且陛下是圣明君主,自有明断,又何须因为几句无赖传言而惶惶不安?”

    傅嵩听她这滑不溜手的话,早先对她年龄心智的疑虑消了一半,却拿不准公主是当真事不关己高高挂起还是揣着明白装糊涂,便道:“话虽如此,可众口铄金,这浑水之下,谁又能保证自己不会被牵连?届时洪水滔天,朝中大乱,必会动摇我大周根基,公主身为帝女,皇嗣之选,怎能眼睁睁看着这些发生?”

    长御自是微笑,并未受他情绪起伏的感染:“大舅言重了。大舅也说我是帝女,既然是帝之女,自然凡事都以母皇圣断马首是瞻。朝中事,若母皇无旨,我自不会置喙。”

    傅嵩眸光闪动,忍不住笑了:“公主年少聪慧,最知顾全大体。不说别的,就是前几日桐安出嫁的聘礼出现误差,多亏公主殿下急智,先是拦下通报的官员,又与赵王谋划出对策,到底不伤体面又扳回一城。若非如此,真让这损马之事直接在右贤王面前捅开,只怕我大周自己也下不来台。殿下小小年纪就能为国思量至此,陛下心中是极欣慰的,在臣面前几次赞殿下聪颖睿智。”

    长御抚着秋海棠的手一停,这件事明明封锁了消息,怎么他却知道了?

    傅嵩看出她所想,笑道:“公主不必多心。犬子士英随了送嫁队伍去北胡,除了护送桐安公主外,还有一项任务便是接回北胡的五百匹马。”吃一堑长一智,既然是第二次迎马,自然会叮嘱负责的官员仔细查看,如此一来,上一回那些马匹为何会折损的秘密在他们面前自然也保守不住了。

    长御兴趣寥寥地从花上收回手,漫不经心地点了点头。

    傅嵩敏锐地察觉到作为突破口的机会来了,便趁机道:“况且此事与殿下也是息息相关,殿下又怎能置之不理?”

    长御挑眉:“哦?”心不在焉的调子,明显并不相信。

    傅嵩道:“殿下从未踏足雍地,自然与那些事无关,可昭王殿下到底出身旧雍,虽然是旧国旧事,但到底唇亡齿寒。公主可知御史们早就磨刀霍霍,只愁找不到攻歼之处,如今事情影影绰绰牵连到昭王之兄承恩侯,若承恩侯有变,昭王殿下又如何能独善其身?昭王若有失,那时殿下又当如何自处?”

    长御默然良久,抿了抿唇,悠悠一笑,道:“昭王虽是雍朝旧王,但早已是大周的皇夫,既已入赘,自不与旧雍相干。况且他是母皇的夫君,夫妻本是一体,若有人心存不轨想拉他下水,就不怕女皇责罚吗?”

    傅嵩被她反将一军,不免暗道自己小瞧了她,只得道出更深的隐情:“这却不是心存不轨,臣斗胆告知公主,在承恩侯守陵的府邸里,搜到了和昭王的信……”

    长御心头一紧,脚步不由一顿。

    傅嵩见状,忙趁热打铁:“公主放心,这事如今知道的人极少,只是听闻那信夹在海郡官吏行贿的账本中,预备由密使送交女皇手中,虽是密件,纸到底包不住火,若事情真的闹大,被人知道昭王殿下仍与旧雍之人有牵扯,那么……”

    身为皇夫,又是这样身份尴尬,居然不知避讳,仍与旧国之人有信件往来,不论这信的内容是什么,都会被扣上一个私通旧臣,其心可诛的帽子,于大周而言,这是大忌。昭王如今不得圣宠,早不如往日风光,这些事情一旦牵扯上便如跗骨之蛆,即便是真无辜也再洗不清这罪名。

    长御沉下眉头,负手而立,道:“大舅想要我做什么,不妨直说。”

    傅嵩垂下眼,道:“臣哪里敢驱使公主,公主如今是陛下面前说得上的话的人。这次的事闹得这么僵,陛下震怒,执意要严办,但这背后牵扯之人便如蛛网一般密密麻麻,若真要大白于天下,朝堂必有一番动荡,况且北有北胡虎视眈眈,南有旧雍动作频频,此时朝上再有异动,必是一场祸事,便如北胡马一般,事情一旦闹大,再想安然收场却不是那么容易,况且如今旧雍诸事未了,不如大事化小,给他们一个戴罪立功,改过自新的机会,这方是定国安民之理。公主为国分忧、为母分忧,将这些道理去劝解陛下自是义不容辞。”

    作者有话要说:乌龟有个铁壳……速度钻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