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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第三十八章 明月沟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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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朱同简苦思了一夜才写出一份可行的策略,誊写整齐,此时天外已然微亮,屋里的蜡烛都已经用不上了,他叹了口气,吹熄了蜡烛。

    浅浅一缕烛烟伴着一阵烛心的焦味缓缓消散在空中,朱同简看着蜡烛出了好一会神方才起身,走到屋角盆架边取了手巾,又推门往外而去。缓缓步出后院,穿过一条宫巷便是口御井,井边刚好有个粗使小太监正在打水,见他来了忙笑道:“朱公子昨夜又用功了?”

    朱同简笑笑,道:“又要劳烦小崔公公帮我打半桶水。”

    小崔太监爽快应了,将水打好递了过来,朱同简便就着桶里的水浸湿帕子,清晨的井水最是冰凉,竟有些刺骨之意,温热的手指伸进去便是冻得一个哆嗦,他肩膀抖了抖,深吸了口气,将湿帕子拧得半干,冷冰冰拍在脸上,用这冰冷的触感将精神唤得清醒些。

    小崔太监很有些同情,道:“都说盛名难负,果然是这样,即便是人人交口称赞的神童,也需要这样时时用功才行。”

    朱同简愣了一愣,笑容中带了几分苦涩,并没有接话,只是低了头继续用冰湿帕子擦拭脸庞,掩饰了自己的狼狈。

    待擦洗完毕,天色已然大亮,各处宫道上扫撒的宫人已经干完了活,正打道回府,朱同简将半干的手巾细心藏进袖子里,这才往回走去。

    刚拐过宫巷,进了后院门,正要回房,朱同简却突然停下脚步,眯着眼看着前方不远处悠哉倚在自己门边的人,他仿佛遇到危险的猫,颈毛都竖了起来:“阁下有何贵干?”

    纯钧嘿嘿一笑,戏谑道:“做什么这样如临大敌的模样,难道我是老虎,能吃了你不成?”

    朱同简脸上疲色一扫而空,神情凝重,即便对方言笑晏晏,他也并无半分放松提防,这处宫院的宫人太监很多已经被收买妥当,如果有生人来,定会有人来报信,断不可能让一个陌生人大大喇喇走到自己房门前。能不惊动别人地出现在这里,眼前这个身量尚小的少年必然有其过人之处,断然不是能小看的人物。

    朱同简并不接纯钧的话,而是不动声色盯着他看。

    这样的回应看得纯钧自己先忍不住笑了,举起双手示意道:“我没有恶意,只是听说朱公子又是辛劳一夜,便特地去御厨房摸了一盏枸杞人参鸡汤来,好给你补一补。”他朝旁边门槛努努嘴,果然上面摆着一个青花小炖盅。

    朱同简的警惕并没有消减半分,面无表情道:“无功不受禄,在下实在不敢受。”

    纯钧笑得慈眉善目,纯良得很:“朱公子不必多心,不过是我这个外人看了你的遭遇,颇有几分同情罢了,只可惜连我都生了恻隐,可那位世子大人却仍是无动于衷,毫无垂悯之心,岂非太过绝情了?”

    朱同简听出他言外之意,知晓了纯钧的意图,心中稍定,却无意深谈,只回道:“在其位谋其事,你我各忠其主,话不投机。”

    见他说话这样决绝,纯钧倒也不意外,只有些惋惜地耸耸肩,叹道:“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顿了顿,又摸着下巴道,“不过若是哪一日明月突然醒悟了,却也是不嫌晚的。”说罢,看了眼朱同简,见他仍是不为所动,便撇了撇嘴,手撑在扶栏上,轻盈翻过栏杆,几步跨过了月洞门。

    朱同简见这方向是往内院去的,想着卫长徖就在室内,不由得心头一紧,急走几步跟了上去,但穿过月洞门一看,这么一眨眼的功夫,纯钧已然消失无踪,朱同简了然纯钧定是有飞檐走壁的能耐,不免心惊,又暗暗庆幸世子虽然之前见长御出宫随身护卫不多而动过命人取她性命的心思,却碍于卫明德并没有将这个念头付诸实施。不然,有这样能人在长御身边,这个计划只怕会反而惹祸上身。

    他思量一番,有心去提醒卫长徖纯钧身怀武功之事,但迈出一步后却迟疑了,若要说清自己是如何知晓此事的,必然要说到纯钧今晨这番来访,卫长徖不是心胸宽广之人,一旦知道纯钧说过要招揽自己的话,只怕会疑心更重,对自己更为忌惮。

    朱同简回头看了眼门槛上的炖盅,沉默地思量片刻,缓缓揉着僵麻的右手腕,慢慢退了回去。

    这一日恰是长御十一岁生辰,虽然不是整生,不会大办,但因为前段时间朝堂上事多心烦,加之女皇和昭王夫妻两个关系也有些僵,连带整个后宫都陷入了低迷,卫明德亦觉疲惫不堪,有心借长御生日之机缓和同昭王的关系,也好生活跃一下宫中气氛,一扫萎靡之风。

    有了女皇牵头,底下人自然莫不听从,且因长御东都公主的身份已然确定,隐隐有储君之像,殿中省不敢怠慢,各处细节都尽善尽美,纵是一场小家宴也尽显皇家富贵威严气象。

    因是秋末初冬的时节,花木落尽,四境萧条,并没有合适的宴饮场所,女皇索性把地点定在了灵犀阁,此地紧挨着木兰渚,渚上遍种枫叶荻花,在这个时节,夕阳西下,天上南飞的大雁不时鸣叫,带过一阵秋风,卷得渚上花叶瑟瑟作响,更添寂寥。

    因是家宴,只邀请了宫中几位世子并傅家人,再只请了璐王一家以示恩宠。

    但毕竟是皇家,纵然主客加起来也就这么十来个人,且都是血缘至亲,言谈间却不见多少亲情味道,反而是处处官样文章,每一声笑每一句话的语调都像用同一个模子套出来的,有着几乎一模一样的抑扬顿挫,彬彬有礼,儒雅从容,却透着冰冷。

    纯钧本来饶有兴趣地躲在角落里看着这些人和事,却突然发现长御此时的神态表情和平日私下里相处时截然不同,恍如戴上了一个傲慢疏离的面具,叫人完全看不透她的心思,但她越是这样,便越能融入这个环境,其他人对她的态度也越发恭谨。看着这样的长御,他心里突然生出几分不悦,兴致少了大半。

    这时,卫长徖也到了灵犀阁,他含笑向长御道贺,笑容亲切温煦,朱同简依旧跟在他身后两步,敛眉垂手,转身时目光扫到纯钧,却连停顿都没有,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生一般。

    纯钧目光一闪,笑容意味深长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