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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章 恒与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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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曾仕权奇道:“先生这话就奇了。既然有解。又为何说解不得。”

    朱情道:“只怕在下解出來。惹得秦大人和侯爷动怒。岂不坏了宴会的气氛。”

    曾仕权极其乖觉。听他如此说。便不再行劝迫。闭嘴來个坐壁上观。秦绝响笑道:“先生未免把在下看得太沒肚量了。有解大可直言就是。该不会。是先生解不出來。故作推辞罢。”

    朱情静静瞧着他。微一拱手:“大人若是不怪。那在下。可要失礼了。”

    秦绝响笑道:“先生请。”

    朱情道:“姐字。左女。右且。女为女子。且为男根。礼定男尊女卑。左尊右卑。今女反在左。是为尊女。且在右。是为卑男。男根陈于女子之侧。形成以客犯主、以卑犯尊之象。昭示主家女性有遭受淫辱之行。”

    秦绝响柳叶眼一立。登时火撞顶梁。刷地一声站起身來。

    朱情身子微直。与他目光昂然凝对。表情淡定。不发一言。

    常思豪心中也大感不悦。然而双方有言在先。此刻动怒未免大失身份。当下用脚轻轻磕了磕绝响的靴边。徐三公子对秦家有什么女眷并不了解。此刻一瞧秦绝响的反应。心里也便明白了他家中必有难堪丑事。嘴角略微勾起笑意。

    秦绝响直视朱情良久。脸上泛起僵硬的笑容。道:“先生这字解得准么。”

    朱情道:“铁板钉钉。”

    秦绝响道:“那我回家。可得小心着点儿了。不知这卑劣之男从何方而來。还请先生明示。也好让我做个准备。”

    朱情道:“上北下南。左西右东。”

    他虽说出了四个方向。但“姐”字是左右结构。显指尊女在西。卑男在东。大家自然也都听得明白。一时桌上目光交错。空气凝凝如铁。

    程连安从花园里走进堂中。來到这桌曾仕权近前道:“曾掌爷。仪式都准备好了。督公让您过去。”曾仕权忙起身向桌上一抱拳:“各位。少陪。”随着程连安走入花园。

    此时堂内堂外各桌上的官员、文士。各色人等都停止了交谈。向花园中注目。常思豪也移目光望去。只见花园里设起了香案。铺上了红毯。案头上首摆着一尊彩漆雕像。锦衣玉带。金甲银盔。身上披一袭血红大氅。按剑而坐。正是精忠岳飞。下首一尊雕像稍小。丹凤眼臣蚕眉。手拿《春秋》。正是武圣人关羽。

    郭书荣华整衣衫执香下拜。口中念颂祝词。身后四大档头也齐齐跪下。低头静听。曹向飞、吕凉、曾仕权这三人。常思豪自都认识。最末位那人倒是头一次见。只见此人头戴银丝黑纱冠。身穿月白交领公服。腰扎黑玉连锁带。葱心绿的裤子掖在黑绒小靴之内。紧趁利落。看面相生得平眉细目。肤色白晰。虽比不上郭书荣华。在这四大档头之中。也算是品相绝佳。心想:“看來这人就是四档头康怀了。”

    秦绝响瞄着朱情、江晚二人。低低一笑:“两位应该和康四档头很熟罢。”

    康怀字慨生。当年拜在西凉大剑燕凌云的膝下。论起來。还要管聚豪阁四帝之一的龙波树叫声师兄。然龙生九子。子子不同。何况弟子门人。龙波树出师后加入聚豪阁。扶保长孙笑迟。燕临渊伤情后爱上漂泊。四海为家。康怀却到了京师进了东厂。做干事。升了档头。大家各有其志。各有各的人生。朱、江二人自是最清楚不过。此刻遥遥相望。面上都无表情。

    祝词简短。郭书荣华语速虽慢。却也很快念完。他拜了六拜。站起身來。插香入鼎。拿起旁边一个拉炮。一扯引线。“吱儿。。”地一声信弹窜上天空。“啪”地炸开。彩纸缤纷而落。外间顿时锣鼓喧天。鞭炮齐鸣。众人鼓掌称贺。四大档头也都起身。向周围团团拱手回礼。

    郭书荣华宣布宴会开始。登时满院侍者穿梭。菜品齐上。他回到堂中。左右支应了一番。來至常思豪这桌。扫了江、朱二人一眼。见气氛不正。便向丹巴桑顿一笑:“上师。你们大伙儿都在聊些什么。怎么这般严肃。”

    丹巴桑顿道:“大家都在解字拆字。大体都是围绕着东风、气运、主客、冲犯一类在说。太过深奥。小僧多难理解。”

    他虽说“多难理解”。可挑出來这四个词却又都是谈话关键。郭书荣华冰雪聪明。八个字入耳。事态已然知了个大概。一对湛水清眸里登时笑意嫣然。缓缓于常思豪和徐三公子之间落座。曹吕曾康四大档头双手交叠。翼护在他身后。铁蓝、炭黑、水红、月白四色公服衬着郭书荣华银衣肩头的大红牡丹。将他显得越发好看。

    只见他指尖轻捻着茶杯盖儿。笑说道:“原來几位正在打字谜。猜闷子。这游戏。荣华也喜欢得很。当初跟在黄公公身边的时候。跟他老人家可是沒少玩儿呢。”

    徐三公子道:“呵呵。听说黄公公甚爱读书。督公这‘荣华’的字。便是他为您起的呢。”郭书荣华食指在鼻下轻轻蹭了一蹭。道:“嗯。富贵荣华一场空。他老人家晚年心境莫测高深。以此二字见赠。也有警示之意。故而我特将此字加入名中。提点自己时时自省。其实诸位。倒应该唤我‘郭书空’才是呢。”

    常思豪心想:“你若叫这名字。最好别去赌场。否则岂不输个两手空空。”说道:“纵使有一天荣华散尽。督公也享受到了这人生最得意的一程。这得后之空。与未得之空。岂能一概而论呢。”

    这话说來很不吉利。周围不少人听了都微微变色。郭书荣华却毫不在意。含笑望着他:“这‘过眼论’与‘存恒论’、‘身剑论’等论述一样。都是剑家思想之一部。看來侯爷果然继承了徐老剑客的衣钵。想必在他老人家身上。获益良多呢。”

    徐三公子好奇地问:“这过眼论。倒好理解。身剑论。似乎与武功有关。至于存恒这词。在下可就闻所未闻了。督公可否详解一二。”

    郭书荣华笑道:“存即存在之存。恒即永恒之恒。明眼人一听也便懂了。存恒论。说的是‘发生即存在。存在即永恒’。比如男人爱上一位女子。山盟海誓。却未能善始善终。到头來绝情断义。各奔东西。世多谓激情短暂。爱情不可靠。世间沒有恒久的真心。然而剑家却认为。即便最后分开。但两人在一起时的一颦一笑。每一次牵手。每一次相拥。只要已发生。都是恒久不灭的存在。爱情可淡去。消散。但相爱的真心即是永恒。时间可淡去消散。但相爱的一刻即是永恒。两个人都会老去、死亡。但他们曾经活过、爱过的事情。即是永恒。这一切不因他人的知晓忘却和自身的存在消逝而改变。所以。按剑家这条理论來说。我们的每一刻。都在制造着永恒。”说到最后这“我们”二字时。向常思豪望去。目中殷殷含笑。倒似这“我们”。便是“我俩”一般。

    徐三公子目光失去焦点。喃喃道:“话是不错。纵不能再相逢于人海。一场聚散。总归也是三生有幸……可是……可是……唉……”不住叹息。在座的官员们大多听说或知道他和水颜香的事。此刻见了都想:“偌大个颜香馆如今门可罗雀。阴死阳活。三十万两银子打了水漂儿。徐家虽然有钱。看來也不免肉疼。”

    常思豪此刻。想到的却是秦自吟受辱的图景。眸中透出丝丝冷光。说道:“不错。爱恨情仇。都是永恒。做下的孽、结下的怨、手上沾满的血。一切的一切。是想磨灭也磨灭不了的。”

    秦绝响打着哈哈笑道:“咦。本來是打字谜。怎么越说倒越远了呢。既然我们每一刻都在制造永恒。每一刻又都无法再行更改。不如少想些忧愁。多制造些欢乐为上啊。你们说是也不是呢。”

    小山上人也看出常思豪神色不正。笑道:“秦大人所言极是。今日借督公的东风。你我大家欢聚一堂。实属难得。正该开怀一畅。猜字谜冥思不语。倒有些闷了。不如咱们便來接诗答对如何。”

    徐三公子被丹巴桑顿在底下一捅。顿想起“持明终可得”的偈语。满心希望。人又活泼起來。更不想愁眉苦脸让人看笑话。拍掌道:“好好好。不是徐某夸口。这接诗答对。在下还从來沒被难倒过。”郭书荣华微笑道:“三公子学养深厚。京师驰名。那自是有口皆碑的呀。”秦绝响笑嘻嘻道:“满桌人就数我不学无术。不过一点小机灵倒也有的。勉可奉陪一二。既是上人提议。那便由上人出題好啦。”

    小山上人笑道:“那咱们就每人说一句诗來接。诗中须得有在场几位名字中的一个字。接不上來的。可要罚酒一杯哟。”又向郭书荣华身后道:“四位掌爷若是有兴。也可参与。人多才便热闹呀。”有郭书荣华在。曹向飞不敢太过造次。无声一笑道:“多承上人美意。这些游戏我是不在行了。老三、老四。你们注意着点儿啊。”曾仕权和康怀都微笑略点了点头。周围桌上有人听到的。都大感兴趣。说话声低了不少。将目光聚拢过來。

    郭书荣华笑道:“就请由上人说第一句罢。”

    小山上人点头。眼睛在桌上一扫。落在常思豪脸上。吟道:“常思侠士豪气勃。”

    “嗬嗬。”郭书荣华云淡风清地一笑。点指道:“好啊。上人明明说一句中只占一字。自己却又连占三字。岂非大沮我等之气呀。”小山上人笑道:“以督公大才。接此俗句。岂非轻而易举。”郭书荣华笑道:“上人过誉了。荣华实不敢当。还是请三公子來罢。”

    徐三公子摩拳擦掌地笑道:“好好。该我了。该我了。”略一思索。接续道:“酒剑诗书载兵车。”说罢得意洋洋地向常思豪瞧去。微笑道:“有请侯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