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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评点本154】四章 四面包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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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眼瞅又带上了夫人和孩子,几个干事各自皱眉,却又无法。

    一行人连夜开拔,每到一地,都有干事接替换马,出川之后,常思豪以到京也要去大同为由,执意改道,干事只得飞鸽传书,京中得消息后,下令全力配合。

    常思豪知阿遥不惯骑马,两天下來髀肉必破,定要磨得鲜血淋漓,因此不断让她改变坐姿,半日跨坐,半日横坐,拢在怀里护持,即便如此,她抱孩子也抱得臂酸难忍,于是又加厚垫把常自瑶担绑在马脖子后面,常自瑶颠來颠去不但不哭,反而乐得叽叽嘎嘎,干事们暗暗称奇,都称这孩子为“虎姐”,【娴墨:上一部小常在辽东吃肉,人称“虎爷”,上一章阿遥发威,可称“虎妈”,如今闺女又成“虎姐”,一家人虎到一块儿去了,果然不是一家人,不入一家门,】

    几天下來娘俩虽然疲累,倒也安然无事,常思豪的两条腿倒全颠烂了,又扎上绷带咬牙忍耐,这日來到大同城外,遥见高厚的城墙、森森的壁垒,不禁想起三年前与秦浪川等人來此的画面,而今荒草萋山,秋情如旧,人亡城在,悲意摧肠,饶是雄心虎胆,一时也大感沧桑。

    城内早接到传报,大同巡抚方逢时和总兵官赵岢飞马列队,迎出城來,同行的还有秦家大同分舵主引雷生,常思豪一见赵岢倍感亲切,赵岢见了常思豪,也极为热情,上前拉着手连谢侯爷当初举荐之恩,常思豪知他这么亲切容易让方逢时觉得这是在显耀门路,忙也拉了方大人的手一起说话,以表亲近,倒是引雷生话不很多,有点蔫蔫冷冷。

    一行人进了城,來至巡抚衙门,常思豪把阿遥抱下马來,并不放在地上,又让她把常自瑶抱在怀里,就这样一个抱着一个,好像一只仙人掌般,大踏步往衙门里走,两边差役公人无不称奇,阿遥被众人目光看得脸上红透,可是坐在地上用手撑挪,必然慢到要人等,倒比这样还尴尬,因此也就由着丈夫。

    宣大总督王崇古听说侯爷到了,带人迎出二门,一见这场面愣了一下,随即笑了出來,忙叫人给夫人安排房间歇息,常思豪早就听过王崇古这个人,只是一直未见,今看这人个子不高,白晰面皮,一对小眼睛,上眼皮往里抠陷着,透出來十分精明,心想当初若不是此人在出击河套,自己在大同也难得胜利,因此十分敬重,也不见外,就直接了当问道:“王大人,不知这边军情如何,”

    王崇古笑道:“俺答全起草原之兵十万前來要人【娴墨:还是十万,人丁真不旺,何以故,沒事打瓦剌,也有消耗,】,声势虽大,内里却虚,生怕打得急了,教我们杀了他这好孙儿,咱们人质在手,怕他何來,如今我已下令坚壁清野,他人马再多,也无能为力,只是把汉那吉无故來投,实属蹊跷,他又说除一克常哥外,不愿与任何人吐露实情,下官以为,其中必涉鞑靼秘辛,多半与汗位继承有关,倘侯爷能善为套出,对于制虏克敌,必有大用,”

    常思豪想了一想,问道:“把汉王子何在,引我去见,”

    旁边方逢时顾念朝廷体面,欲命从人给侯爷备换官衣,常思豪示意不必,王崇古笑道:“也好,凭侯爷方便罢,人就在后院,侯爷,请,”

    巡抚衙门后院层层设卡,前后左右派了五百余名军卒守把,墙头房顶都有瞭哨,众人层层穿过,來到把汉那吉下榻的屋子,把汉那吉在里屋坐着,听步音隔窗往外张,瞧见常思豪,立时蹬蹬蹬跑到门边,早被两名军汉叉枪架住,常思豪赶忙喝道:“怎可对小王子如此无礼,快放开他,”

    那两名军汉瞧了一眼王崇古,目光软化,收枪撤步,把汉那吉跑过來抱住常思豪激动道:“一克常哥,你來了可,【娴墨:这汉语还是老样子,可见纨绔子弟学东西不上心,】”跟着,两个妻子也到了堂屋往外瞄。

    常思豪笑着有力地回抱,又托他两肘观看,只见把汉那吉比以前结实了许多,但身上穿的蓝绸袍实在有点破,有不少地方都磨得透明了,秋风一打,忽忽燎燎好像野地的经幡,便问道:“你怎么到明营來了,”把汉那吉瞅瞅王崇古、方逢时,忸忸怩怩不言语,常思豪道:“咱们到屋里去说,”拉着把汉那吉进了屋,回手关了门。

    方逢时眉头有点皱,侧瞄王崇古在微微摇头示意,也就闭口不言。

    两位大人带着众军校就在这院里等着,屋里一片安静,大概是在小声密谈,过了一会儿,传出一两声轻笑,很有些调侃的意味,王、方二人相互瞧了一眼,都有点纳闷儿,又静了好一会儿,常思豪满面春风,推开门走了出來,侧身拍着把汉那吉的手:“放心,放心,”走到王崇古近前道:“王大人,事情我都知道了,咱们待会再说,你看把汉王子这身上也太不成样子,还是送些衣服赶紧给他和夫人、手下换一换,另外这‘保卫’也太森严了罢,还是叫大家别那么紧张,放宽松些好,”

    王崇古和方逢时一对眼色,表示衣服有的是,立刻照办沒问題,看守暂不能动,三人离了后院重新到前厅落座,屏退余人,常思豪笑道:“两位大人不必紧张了,这里面沒什么阴谋,”方逢时道:“还请侯爷速道其详,”常思豪道:“是这么回事,把汉王子已经有了两个妻子,婚后六年,尚未得子,前些时喜欢上一位美丽的姑娘,于是打算娶做第三房,这时候老汗王俺答看上袄儿都司首领的女儿,但袄儿都司首领嫌老,不愿把女儿嫁给俺答,就说自己的女儿已聘出去了,俺答恼怒,强娶了人家,惹得袄儿都司首领十分不快,为免发生兵乱,俺答就未经同意,把孙子把汉王子要娶的第三位妻子,送给了袄儿都司首领作补偿,把汉王子为此恼怒,这才來投我大明,【娴墨:这才是正史真相,明史大误,将把汉第三个妻子误当成三娘子钟金,还编出一段风流故事,开史家未有之奇,其实三娘子根本不是俺答外孙女,把汉娶的也更不是三娘子,作者据史还原真相,功莫大焉,看过《明史》者,读到此处误以为作者是小说家言胡编杜撰者,可去查明实录和蒙古历史,便知真相,可笑世面上尽是些白话读史的闲书,以明史为基,自编自导,说得花团锦簇,实际半点考据功夫不下,一班人还看得热闹,相比之下,蔡东潘写明史演义,此处虽是照明史编出一段风流过往,毕竟人家说明了是演义,是小说,不是史实,白话读史类的书呢,只能让不明真相的群众变得更加不明真相,蒙古有收继婚,儿子可以娶非生母的后妈,弟弟可以娶亡兄之嫂,可是沒有一个能娶自己孙女外孙女的,其实换别的人倒也罢了,让堂堂蒙古大汗娶亲外孙女这种污辱人的故事也敢编,这居心何在,】”

    王方二人面面相觑,方逢时道:“侯爷确定,”常思豪笑道:“就是这么回事,把汉王子是我结义兄弟,草原汉子直爽,不会说假话的,”王崇古笑了,手在椅上重重一拍:“虏自内讧,此天教扫清胡尘,令我成其大功也,哈哈哈哈,”招手唤堂下:“來人,”

    两名军校在阶下躬身:“大人,”

    王崇古道:“给把汉王子的衣服备好了么,”军校回头看看:“來了,”跟着脚步声响,有人托盘端入,王崇古瞧瞧那上面的蓝色交领绸衣【娴墨:蒙族惯常用色】,摆手道:“这不成,找裁缝,量体订做,一定要好看,要大红的,怎么喜庆怎么來,另找几个婆子,会打扮的,等会儿到后院去给把汉王子拾掇起來,快,”

    “是,”

    军校行动迅捷,立刻出门去办。

    王崇古亲写一道上疏给皇上陈明此事,且提出一套应对方案,其意略曰:天诛鞑虏,令其骨肉情分,令把汉千里來投,此诚百年不遇之良机也,臣等受其降,已给其衣食,令住华厦,按朝廷旧例,降人当送至海滨,给官嚼禄,然把汉身份特殊,俺答必不肯罢休,日夜來攻,则国无宁日矣,把汉身为王子,养尊处优,也必不以在明袭官为乐,久之恐生变化,再有叛归之心,鞑靼年年生乱,其因多在赵全一伙挑唆助逆,今俺答來索,臣意命其将全等一干叛臣匪类送归伏法,则我可将把汉礼遇送归,此后边境无事,可享太平,【娴墨:老王慧眼独具,隆庆一朝能稳,全在于能用名臣,内外一扫,不管政界军界,每个名字都闪闪放光,】

    方逢时也在后押了字,算是两人联名上疏,交由东厂快马驰送京师,大事落定,王崇古这才设宴,给侯爷接风洗尘,常思豪为让把汉那吉安心,带阿遥和女儿也住进后院,把汉那吉的两个妻子不能生育,看到常自瑶甚是喜爱,阿遥性情柔婉,由着她们把孩子抱來哄去,虽然大家语言上不大通顺,相处却十分融洽。

    次日衣服做好,王崇古又让人准备一辆金漆彩画的大花车,让把汉那吉坐在上面,命军士们前护后拥,带着他到街上游逛,赏览大同市井风情,这一下全城轰动,万人空巷,都上街來看这位把汉王子,把汉那吉打从投明营以來就被圈禁在屋里,这一出來也是心情大畅,常思豪也换了官衣,陪着他逛了一天。

    有细作报与俺答,俺答大奇:“明营何以如此对待我孙儿,”赵全忙道:“老汗王,这明明是在羞辱王子,嘲笑咱们沒见过世面,汉人风俗由來如此,外邦往往进贡些什么珍奇异兽,也是这样游遍市井,以显天朝国威,”

    俺答大怒:“王崇古欺人太甚,”当时命点兵五万,出营讨阵,乌恩奇等众将急忙出帐。

    王崇古闻报,笑道:“來得好,”当时和常思豪、方逢时、赵岢、引雷生等拥簇着把汉那吉登上城头,特意还让人把他的三河骊骅骝牵來让他骑上,鞑靼众军拢目光观看,但见小王子把汉那吉头戴明珠彩凤黑纱冠,身穿云锦枫红交领衫,宽带扎腰,镶珠嵌玉,连头发都换了明朝发式,水鬓教阳光一打锃光瓦亮,有若刀条儿,小伙子骑着高头大马在大同城头上这么一立,英姿凛凛,精神焕发,简直帅到了姥姥家,再瞧瞧自己这队伍里不是光头就是髡发【娴墨:直接就写圈秃得了,更喜感】,脸上脏兮兮,手上油汪汪,身上破馊馊,脚下泥搭搭,即便是老汗王俺答,穿的稍微干净点,那也是旧的,蒙古袍颜色十分黯哑,手工也糙,跟小王子这一比,真是天上地下,登时就嘁嘁喳喳地串起话來,嘈杂声一片,【娴墨:三年前之威武雄师,今不在矣,是闭关不通商故,】

    俺答一瞅,这倒不像是羞辱我孙儿,倒像是在羞辱我,听着身边嗡嗡,忙喝斥大伙别说话,又喊乌恩奇:“上去喊话,让他们放人,不然就攻城,”【娴墨:说着就沒底气,】

    乌恩奇得令,纵马前趟,城上常思豪早认出來了,大声道:“乌恩奇,咱们这可是又好些日子沒见了,你可好吗,”乌恩奇一愣,认出是常思豪,忙道:“原來是常侯爷,您在大同,那可太好了,其实我们这趟來并无征讨之意,只是老汗王想要回孙儿,倘若侯爷肯作主把小王子放回來,我等愿就此罢兵回家,绝不食言,咱们大家是老相识,相信侯爷也不想开兵见仗吧,”

    把汉那吉大声道:“乌恩奇,你别傻,回家我才不,爷爷老婆为自己娶,却把老婆我的送人家,这口气,怎么我咽得下,你看我明营这里,真正恩义,有一克常哥在,吃也好,穿也好,住也好,我不回家,赶紧你也过來吧,”

    俺答在远处听得清清的,气得在马上直拍腿:“这小混蛋,真是反了他了,”【娴墨:妙在国事家事混成一潭,作者第二集中借隆庆口宣家国之论,处处有应,处处有显,】

    乌恩奇开始用蒙语喊话,王崇古为防有变,忙让人将把汉那吉送回衙门保护起來。

    常思豪手按城垛,大声道:“俺答老汗王,刚才把汉王子的话,你也听得见吧,并非我们有意诱拐,也非劫掠挟持,是他自己來的,本來按照我们大明的律法,拿下虏酋及其子孙者,可赏万金,封侯爵,但把汉王子慕我大明礼仪之邦、千年文化【娴墨:这是小常胡吹牛了,汉族有什么千年文化,鲁迅先生说得好,中国人千年都在想做奴才和想做奴才而不可得之间挣扎,所以有文化也是奴才文化,有什么可吹的,】,故此來投,我们天朝上国不能这么做,如今我们怎么对待他,你也看见了,想要人不难,我们是好朋友,我大可以劝他回心转意,不过呢,我也有个条件,倘若你肯把赵全那一干大明叛徒送回來,交我们依法处置,再对天盟誓,以后不得再犯我边境,那么一切都好说,要是想凭武力來攻城抢人,呵呵呵,那只怕是打错算盘了,我此次从京师來,带过來戚大人新造的二百门炮,正想放放,听个响儿呢,【娴墨:句句都是吹,】”

    赵全在旗下一听这话,面如土色,连声道:“大汗不可听他胡言,得陇者望蜀,他这是离间之计,分化咱们,”

    俺答拢须沉吟,赵全对自己实有大功,但把汉那吉毕竟是亲孙子,以后汗位继承就指望他了。

    正这时,身后有人禀:“禀大汗,一克哈屯和三哈屯已到大寨,”

    俺答听这话打了个激凌,忙拨马道:“撤,撤,”

    队伍刚转过身來,就见背后尘烟起处,一彪人马赶到,为首一辆八马并辕勒勒车,上面坐着个威壮胖大的老太太,头扎黑绒抹额,上嵌红宝石,左手扶枯藤杖,指头上戴着橙蓝紫绿四个大戒指,细眉毛横横着,双眼皮眯眯着,腮帮子沉沉着,旁边坐着三娘子钟金,车驾两侧随行的都是腰胯弯刀人高马大的蒙古女侍,俺答一见,不住叫苦,赶忙到车前下马,扶着车辕道:“你怎么來了,”

    只见这老太太怒眉一挑,老眼翻圆,喝道:“你瞒得我好,”

    俺答一缩脖颈,差点吓尿了裤子。

    这老太太乃当年号称草原神熊的腾格里图龙之女、俺答的原配正印大夫人,自小身高体壮、勇力过人,俺答年轻时出去平定各部族,这位一克哈屯在家中坐镇,有一次率二百名守家的妇女,趁夜击退过來袭的卫拉特精兵五千,还用手中套马杆在乱军中活捉敌方主将,从此威名远镇,草原人称“旭丽山”,一來这位大夫人对土默特部的发展功高至伟,比俺答还受人尊崇,二來是英雄之女,且有神话色彩,常受民间供奉,三來年轻时打架,俺答沒一次赢过她【娴墨:壮哉,家暴是可以提倡的,】,因此俺答在外英雄威武,回到家最怕这个老婆。

    把汉那吉之父铁背台吉死得早,因此把汉从小就交由这位奶奶抚养,祖孙间感情最好,尤其俺答上了岁数越发贪图享乐,左一个右一个地娶妻,一克哈屯早看不惯,但老夫老妻,加上草原风俗如是,也便放任不管,只一味疼爱自己这孙子,这次把汉一气投明,她还被瞒在鼓里,钟金留守,暗透了消息,老哈屯冲冲大怒,这才赶來。

    俺答家里这点事,草原人都清楚,因此这会儿周围铁卫军一看老汗王的样,都心中偷笑,故意侧过脸去不看,【娴墨:点一笔围观的更妙,】

    一克哈屯沉着脸:“吾孙何在,”

    俺答老脸好似一张奶皮子,酸酸地、皱皱地,不敢正眼看她,低声道:“在大同城中,”

    一克哈屯用藤杖“咚咚”墩着车板:“孙儿在人家手里,人家想杀就杀,你还带兵围城,你想逼死他吗,”

    俺答缩眼嘟哝道:“那我有什么办法,”

    一克哈屯怒道:“你沒有办法,难道我有办法,”乌恩奇忙过來道:“大夫人息怒,明军方面有把汉王子的朋友遮护,生命上暂无危险,不过要对方放人,还要满足条件,”

    一克哈屯见他说到这不说了,料知这条件有些为难人,甩腮又转向俺答问:“人家提什么条件,”

    俺答抿抿嘴巴,低头蔫蔫地道:“他们说,要绑了赵全一干人,交换,”

    “哼,”一克哈屯斜楞着他,下巴歪歪着往右耳根上撇,好像“多大个事儿,”的意思,手中藤杖伸出來,“梆梆”敲着俺答的脑袋:“即中国要汝头,吾当与之,吾只要吾孙也,【娴墨:笑崩,此语出自高拱的工作回忆录,原文一字不差,作者以这三个小短句为基础,凭空构出这一段老夫妻会面情景,思來如家庭肥皂剧,家国国家混成一体,可乐之极】”一招手:“走,”

    大车调头,轱辘轱辘,寨也不回,直接回草原去了。

    眼瞅人都走远了,俺答把手里马鞭子往地上一摔,跺脚大叹:“嘿呦,这叫什么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