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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回 谁掩杀了这韶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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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日,已近子时了,龙延拓还未到,玉潇然在床上翻来覆去,想着近日差幻影查的事情还没有一丝进展,眼皮虽然沉重,但却是无论如何也睡不着,翻来覆去把床晃的“咯吱”响,惊动隔壁的秦秋,敲了敲墙壁,而后不耐烦的声音穿墙而过:

    “大半夜不睡觉翻来覆去干什么呢?”

    玉潇然看一眼静悄悄地窗外,亦是十分不快答道:“你睡你的,你管我作甚!”

    “我是想睡,可你这声音,恨不得传到十里外去!”秦秋不耐答道。

    玉潇然一边起身下床一边恶狠狠道:“睡你的吧!再多话,明天克扣你的伙食!”

    “嘁,夏洛克!”秦秋似是小声鄙夷一遍,却也不再说话。

    玉潇然起身坐到窗前,倒了一杯水,漫不经心的声音自窗外浅浅飘来,带起一室的旖旎软香:“茶水凉,少喝些!”

    随即有人翻窗而进,映照了一室的紫光。

    玉潇然放下茶杯,径直走向床榻面朝里侧躺下,未曾答话。

    龙延拓轻轻一笑,继而脱鞋上榻,手环过她的腰肢,道:“怎么,生气了!”

    玉潇然还未曾答话,又一道声音突然穿墙而来:“皇上您可算来了,不然这床都要被这女人晃塌了!这下可好了,本姑娘终于可以好好睡觉了!”

    玉潇然的脸,瞬间成了猪肝色。

    龙延拓侧耳一听,而后又是一笑:“你倒是会留人,连夜微阁的人都收了来!”

    玉潇然沉默不语。

    “好了!”龙延拓声音轻柔,在她耳后吐气如兰,瞬间带起了她耳际未明的旖旎之色,“今日有些事情耽搁了,一完事我就马不停蹄赶来了,好了,不生气了,我一直在忙,都一天未曾进食了,不信你听,我这肚子都在咕咕叫呢!”

    玉潇然动了动,良久之后转才翻转过来,撇撇嘴道:“你真的没吃?”

    “真的!”龙延拓可怜兮兮地点了点头,委屈道,“然儿,我好饿!”

    玉潇然欲起身,却被龙延拓按下下去:“你干什么去?”

    “我去让人送点吃的来啊!”玉潇然道。

    龙延拓轻轻一笑,而后凑上前来在她唇上落下浅浅一吻:“好了,吃饱了!”

    玉潇然一愣,而后面色一红,嗔怒道:“登徒子!”

    “明天,我带你去个地方!”龙延拓却不再接话,转了个话题道。

    她诧异道:“什么地方?”

    “先不告诉你,明日我会差人来接你!”他唇边笑意扩大。

    玉潇然翻了个白眼:“总不能什么人来我就跟着走吧,万一有人从中作梗怎么办?”

    “我让红袖来接你,这下放心了吧!”龙延拓拍了拍她,欣慰道,“吃一堑长一智,如今倒是知道小心了!好了,不早了,睡吧!”

    玉潇然看了看他眉宇间略有倦意,便也不再说话,不多久便沉沉地睡去,恍惚间,耳边似有人幽幽叹息道:“然儿,真想永远这样下去……”

    第二日傍晚,红袖才赶着马车来接玉潇然,直往城外而去,玉潇然问她去哪,她却只一个劲地抿嘴笑,说是到了就知道了。

    大约一个时辰,马车在一个宽阔的谷口处停下,红袖笑了笑:“皇上自己进去吧,红袖只能送到这里了!”

    玉潇然看了眼四周,嘟囔道:“这么偏僻的地方,该不是想把我卖了吧!”

    红袖掩嘴一笑:“皇上还是那么爱说笑,您说您堂堂一国之君,又是我们主子心尖上的宝贝,谁敢卖您啊!姑娘快进谷吧,我家主子已经等候多时了!”

    玉潇然点点头:“那就多谢红袖姐姐了!”

    红袖微微福了福身,赶着马车便去了。

    玉潇然一踏进谷口,便一阵扑鼻的暖香迎面而来,这种暖香,与她几次被掳的香气不同,这是自然散发而出的香味,她再熟悉不过,桃香,这种让她欢喜的气息。

    谷内栽满了桃树,在这秋意正浓之际,却层层叠叠开得十分旺盛,绵延不绝成一片浩瀚的花海,谷外草木凋零,猛然落入此地,仿佛遁入了瑶池仙境。

    氤氲的香气缭绕,耳边忽然响起悦耳的琴音,单听这音律,便可知弹琴之人不仅技艺高超,而且还是一个心灵手巧之人,这音律,与这暖风渡花浪而成的簌簌响声,还有这谷内潺潺流水,相得益彰。

    恍然之间,已不知今夕是何夕。

    每一株桃树上,挂着通红的灯笼,大片大片的桃花在朦胧的灯光之下愈发美艳,有如同羞涩的娇娥满面绯红,有如同胭脂扑面晶莹剔透的粉嫩,有如同热情如火的舞女迎风作姿,美不胜收。

    正中间一应排开的,是最大最为耀眼的灯笼,仿佛夹开小道为人引路一般,直通桃林深处,如此仙境美景,逃之夭夭,却不知更深处,居住着怎样风华万千的神人。

    她走出一步,两步开外的桃枝便晃了晃,而后落下一副栩栩如生的水墨丹青来,她为这桃枝突兀而动并不惊奇,她早已看出这谷中被人设了巧妙的阵法,是以谷内温暖的气息才不会外泄,也隔绝了谷外的瑟瑟西风,而自己每挪一丈,都会带动身侧的桃枝,她虽然看得出阵法巧妙,却也不得不惊叹于下阵之人巧妙的心思,谷中细腻温暖的春风,拂过了眼底。

    然,这些,都不是最令她惊叹的,最令她动容的,是面前这幅丹青,画在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道上,画中几人却各有天人之姿,远处一颗枝叶繁茂的宽大榕树下,姿容妖冶邪魅的男子正以一种十分不雅的姿势起身,看那样子,方才必是跌入了尘埃之中,而不远处瞠目结舌看来的三人,一女二小,那女子,明眸皓齿,姿容绝世,身侧的少年,一人面上嬉笑不断,一人面如寒霜。

    玉潇然微微一愣,这是……第一次见到龙延拓的时候,她眼中波澜微动,隐隐约约猜测出接来下会是什么,果不其然,她再踏出一步,又是一卷画卷垂下,里面勾栏玉碎,琳琅满目,不是二人再一次相见的风月之地长相思又是哪里,凶神恶煞的女子,无奈抚额的清秀少年,衣衫华贵的俊朗男子,以及软榻之上姿态万千的邪魅男子,还有屏风之后,隐隐约约可见其身形的美貌女子,惟妙惟肖,每个人的姿态和言行,分毫不差,仿佛当日情形再现。

    再往前走,客栈品茶、雨中同骑、离别送如君令、千钧一发相救于重围、雅苑之中睚眦必报的她咬着他的手、浴桶之中尴尬相对、嗜血刃斜插入背、两人同骑逃亡、山林中的两人一兽、大牢之中深夜探望、钰经千里相救……

    一步步,从她冷嘲热讽到冷眼相对,再到卸下防备,再到步步躲避,再到如今的倾心相付,原来,不知不觉间,他已渗透到她生命中的每一个角落,大到生死相托,小到衣食住行,无处不在,无处不同君。

    原来,她每走一步,都有他在身后。

    不知是花馥的气息氤氲了双目,还是双目的水渍氤氲了花香,总之走马观花地看着一幅幅精致巧妙的水墨丹青,双目有些酸,鼻端有些涩,心中有些五味杂陈。

    知花春风里,识君灯火中。

    水畔错落有致,随风起伏的纱帐中,隐隐约约映出一个绝世风姿来。

    宽大的衣袍掩不住挺拔身姿之中的风华万千,修长的手指在石案的朱弦之上灵巧地跳跃,仿佛鱼儿在水中雀跃那般自然和谐,又宛如柳枝轻扣水面那般优美淡然,纱帐绵延中,只看清那人微翘的精致双唇,绽放一个迷人的弧度,虽看不清具体神情,但也只觉妖冶的容颜之上,必是柔和浅笑的如这满谷中桃花一般的灿烂夺目的,或许,比这桃花有过之而无不及。

    她穿过层层纱帐,来到那紫衣华贵的男子身侧,面上一片暖暖的笑意。

    素指拨弦,音律与流水相和,容颜妖冶的男子浅笑成一片春风,抬眸间已是万千风华,他声音清浅,如同东风拂人面一般,红如艳霞的薄唇轻启,惊起天边的一行白鹭:“然儿,给我跳支舞吧!”

    她浅浅一笑,看向曲桥连岸之上的男子,而后飞身而起,足尖轻点随着涟漪荡漾不止的荷花灯,宛如灵巧的飞燕一般落于水中的湖心亭之中,灯火迷蒙,风起纱帷,如梦似幻。

    她看一眼岸边抚琴的男子,而后轻点足尖,盈盈而舞。

    紫衣男子拢衣高坐,指尖灵巧跳跃,看着水面上姿态优美的女子,目光温润而痴迷,突然间长袖一摆,身侧一株开得正艳的桃枝便飞向水面,正落在了翩然起舞的女子手中。

    水面上的女子蓝衣在浅薄的月光下如流水一般流动,身姿在纱帐之间来回穿梭若隐若现,纤细的身姿刹那间妖娆绝美,盈盈素手婉转拈花,精致的笑颜在纱帐中倾泻成一隅春风,拂过岸上他的眉眼,拂过他的唇畔,拂过他的指尖琴弦,他看着她身子灵动,宛如九天之上遗落红尘的神女仙子,清雅无双,高贵出尘,令人遥遥在望,又如瑶池坠落的星辰明珠,皎皎夺目,熠熠生辉,让人想把之捧在手心,护在心尖。

    他一拨琴弦,她一动脚尖,他指尖天籁,她素手生花,仿佛她在琴上做舞而动,仿佛他在她手中心驰神往,一动之间,相得益彰,仿佛月色融入水中,花香化入雨中,天衣无缝,和谐相生,不知是曲随舞动,还是舞随曲生。

    她下一步脚尖还未曾着地,姿态还未生成,他下一步融洽相和的音律便已应运而生,恰到好处地落于她的脚尖,她的指尖,她的心尖,他下一个音符还未跳动,她便已随着他的心意挽手扭腰,姿态和谐。

    这是一场不需言语的天作之合,甚至没有秋波暗送,没有眼神的交流,这是他在她心尖抚琴,她在他心尖做舞的水乳相融。

    天与地,云与月,亦或是时光匆匆,都在这一刻悄然远去,只剩下身姿灵动做舞的绝世女子和容颜妩媚抚琴的绝色男子,她是黑夜中一只翩然娇弱的蝴蝶,他是一从锦绣旖旎的花丛,蝴蝶在花丛中飞舞,花因蝶而愈发灿烂。

    一曲终了,却不舍得放下琴弦,但是,适可而止,时间已到,过了时候,只会让这场绝美的舞曲留下瑕疵。

    他抚琴抚得畅快,她做舞舞的尽兴。

    他双手放于琴上,看着水面上纱帐中的女子,笑意盈盈:“然儿,过来!”

    玉潇然唇边笑意未止,足尖轻点,身影便自层层纱帐中飞出,却在错落有致的纱帐间看见自己落在水中的倒影,身形一顿。

    眼波刹那间已成浩淼间风起云涌的雾海。

    她这一顿,身体便瞬间失去了支撑的意识,直直向水面落去,“通”的一声将水中美好宁静的倒影砸得面目全非,尽管此地温暖如春,但这水到底是流动的,沾染了谷外凉凉的秋意,冰凉的气息瞬间包裹了她的全身,使她狠狠地打了一个激灵。

    岸上笑意盈盈的龙延拓,因她面色刹那间的大变而微愣,两人在方才心意相通,微妙的情绪牵引便也可知分毫,更何况她如此起伏的情绪波动,瞬间将这一切的美好打破,使得他微微一愣,但巨大的落水之声,却是让他回过神来,下一刹那便飞身而起,落入水中将面色未明的女子捞起护在怀中,急急道:“然儿,你怎么了?”

    露出水面的女子乌发全湿,面色刹那间惨白如雪,眼中神色未明,良久之后才看向同样浑身湿透的男子,声音平静道:“我没事!脚突然抽筋而已!”

    他仔仔细细看了看她的面色,而后轻轻一笑:“原来如此,我还以为出了什么事情呢!水中凉,上岸吧!”

    他话音刚落,便单手一招,岸上层叠的纱帐便落到了他的手中,他轻轻一扯,便一手揽着玉潇然飞身而起,带起水面上细密的水花和波澜,岸上飞去。

    迎风而起中,玉潇然偏首看着狭眉长目的男子,他侧脸如同刀削一般俊美无俦,他唇畔的一抹浅笑比天上的月牙还要妩媚迷人,他眼底的色泽比北方最亮的星辰还要夺目,他的身姿比春阳拂面还要宽厚温暖,他的臂膀比山岚还要坚挺有力,这样的他,她想相约一生。

    脚下的踏实感传来,心中却有空落落的感觉,揽住他的男子却是不肯放开她,微微偏首,眼中笑意不止:“我这模样,然儿可还满意?”

    她在他戏谑的笑意中恍然回神,不动声色挣扎开他的怀中,直起身子,看向因为两人的离开而依旧涟漪四起的水面,浅笑道:“这里,我很喜欢!”

    龙延拓看着自己空空如也的怀抱,先是一愣,而后低首看向她,目光宠溺:“你喜欢就好!”

    “只是,身为一国之君,往后便不要如此奢侈了!”她抬眸看向他精致的眉眼,笑容依旧,“若是落人话柄,那便不好了!”

    “好!”他浅浅一笑,“你说如何,那便如何!”

    她身形一顿,耳后抬眸看了看月上中天,笑了笑道:“天也不早了!”

    “谷外太凉,衣服干了再走吧!”他缓缓偏过身去,自是知道她话中的意思,负手而去,捡来不少枯落的桃枝,将火升起。

    玉潇然席地而坐,温暖的气息自火堆中传了过来,顿时觉得舒服了许多。

    “把衣服脱下来吧!这里可再没有玄彬来送衣服了!”他将火弄大,看她一眼,声音促狭,而后顿了顿才道,“至少,先把外衫脱下!”

    玉潇然摇摇头:“不必了,我还没有那么脆弱!”

    “怎么?怕我?”龙延拓唇边轻轻翘起,靠了过来,定定地看着她。

    她沉吟良久,才抬起头半真半假笑道:“我怕造化弄人!”

    他身形一顿,一向狂妄如许的他却只是轻轻笑了笑,没有答话。

    相对无言,静夜中,只有“噼里啪啦”的火花蹦了出来,却犹自显得突兀。

    玉潇然起身:“好了,该回去了!”

    “红袖在谷外等你!”龙延拓点点头,笑着道。

    玉潇然顿了顿,诧异道:“你不和我一起回去吗?”

    他四下看了一眼,收回目光:“你先回去,我还有事!”

    她面色一顿,似是松了一口气,浅浅一笑,转身而去,却在转身的刹那间,有什么东西应声而落。

    她向来路而去,一步步经过那些精美细腻的丹青,时光如倒影一般掠过,来时满怀心事,去时满怀心事,只是心事与心事,早已大相径庭,她一步步向外走去,心中有千万不舍,以致脚下如灌铅般沉重,她踏出的每一步,都像是利刃划在心口一般痛彻心扉。

    这一段灯红花也红的桃花路,仿佛走完了她的一生,她不知道的是,在她的身后,原地长身玉立的男子,亦是用尽了最大的力气,看着她一步步走出了山谷,而没有追过去。

    他只是缓缓伸出手去,却也只是虚空一抓,一朵晶莹剔透的桃花瓣便落在了掌心,他面上温暖宠溺的笑容,一点点化作虚无,静静看着桃花之上一点急不可见的珠露,喃喃的声音如冰雪般彻骨:“你们,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他何曾不想与她再次同去,只是也怕,相对无言的寂静,方才的寂静,太过可怕,否则她也不会在自己说让她先走之际而松了一口气,他微微敛眸,带着冰冷彻骨气息的广袖,虚空一挥,整个山谷,温暖刹那间冰却,漫天遍野的桃花,顷刻间自枝干上凋零,伴着细腻的谷风,化作了漫天的花雨,将绝世冷傲孤寂的男子,淹没在内,朦朦胧胧的花雨之间,仿佛曾有个纤细绝尘的女子,步步生花地走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