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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逸想过很多种可能。路扬也许会带她去逛街，踏青，下馆子，听戏……甚至去上京最为著名的天香阁她都可以接受，可谁知，路扬竟然带她来到了——佛寺。
薛逸坐在轿中，用胳膊肘小心地撩开一小半窗帘，好奇地向外望去。今天刚好是没有阳光的——淅淅沥沥的小雨连绵不绝，从半夜一直下到清晨，这会儿才刚刚停歇。
只见眼下是一条碎碎的青石板路，路旁种着笔直高大的梧桐，像是行道树一般。梧桐迎着似有似无的细雨，排排挺立，枝叶交错，繁茂密集，配着清风微微摇晃。层层叠叠的树叶之间难见缝隙，透不出太多光亮。可以想象，如果这是在炎夏，密密层叠的梧桐叶一定很受欢迎——人们乐于“大树底下好乘凉”。只是最近秋末将至，再浓密的树叶也抵不过南风吹袭，飘飘洒洒，时不时地落下些许，再加上今儿个头上的天空又不是十分晴朗，整体的格调便显得阴阴沉沉，倒添几分萧索之意。
轿子停下，路扬率先跳下，动作行云流水，衣摆在空中鼓起，呈椭圆状却又并无半点滞留，翩然落下。衣角将垂，他的脚便稳稳地踩在已有了点点水坑的青石板路上，不溅一丝水花泥泞。只见他随即鞋子一拧，转向轿门的方向，抬手空中，不知作何。
其他随行的几个人低头躬身，沉默静候。
薛逸挑开帘子。
刚一抬眼，便看到举手空中的少年，似要搀扶自己。少年一身蔚蓝长袍，直直垂落在离青石板不到一寸的距离。晨风微拂，撩动了少年腰间细垂丝带；衣带与发丝量轻，时不时地被风吹向后方，而少年却岿然不动，定定地站在那里保持着姿势，仰着头，眼神倔强而又坚定，等着薛逸下车。
薛逸心头突然涌起一种说不出来的安全感，恍惚之间甚至产生了一种错觉……任此后时光如何荏苒，岁月怎样侵袭，就算经年陌路，世事变迁，却大抵都能够如同此时此刻这般，一直有人在旁，守望相助，不曾远离。
薛逸眼神倏而闪烁了一下，不自觉地扯了扯嘴角。
真是想多了，竟然会有这种脆弱的情绪出现。薛逸啊薛逸，什么时候，你竟变得如此多愁善感了！要知道这个世上，没有什么会永垂不朽，他现在的短暂的殷勤能代表着什么？更别提在风雨飘摇，恍惚不定的未来了！
不要有无谓的期待，也就不会有注定的失望。
薛逸故意略过面前的少年，直直看向远方。
今天天气不好，远处的天空都是灰蒙蒙的一片连在一起，没有让人感到半点欢愉的色彩。
看样子过会儿又要下雨了呢！
可是不管薛逸是不是在刻意转移注意力，她的目光却总是不由自主地被晨风直立之中的少年所吸引。
正是因为缺少了阳光的映射，少年的蔚蓝长袖外衫才显得更加的深沉。
衣服虽阴郁，少年的脸却正好形成明显反差。
路扬就站在轿旁不远处，抿嘴而笑，直直望着垂帘，眼角眉梢仿佛都散发着一种期待，使旁人看来都有一种“望眼欲穿”的萌动。见薛逸出来，他的眼睛瞬间又亮了一亮，立马上前一步，伸在空中的手臂也随之更加殷切。
薛逸环顾了一下四周，面容沉静，也轻轻一笑，把手伸向少年。
少年开心地握住薛逸的胳膊，动作却稳而不躁，小心地扶着她跳下马车，避免碰到薛逸还包扎着白布的双手。
薛逸今天外面穿着的是一件米黄色的披风。这是她特意挑选的，最近比较偏好素色，不爱大红大紫，觉得太过扎眼，新到一个国度，在没有摸清所有状况之前，还是不要太过引人注目的好。
少女闭上眼睛，细细地深吸一口气。
啊！就是这种味道，空气中弥漫着的那种似有似无淡淡的清新大自然味道。
她喜欢下雨，每到这时总会是她最为享受的一刻。雨后正是负离子聚集最多的时候，多呼吸有助于肺部循环，心情也容易变得愉悦。
就让这口气，疏散开所有心中的郁结，也稀释掉刚才心中莫名闪过的那些不坚定的念头吧。
在这个命比纸薄的世界，自己能做的就是坚强起来，最好坚强的无坚不摧，只有这样，才能抵挡住一切侵蚀，岁月的或是人为的；才会真正能够做自己，不再任人宰割；才可以主动掌握发言权，做自己想做的事……
……不管如何，永远都别让你的斗志，沉溺于温山软水之中，那样的话等到某一天突然惊醒，恐怕一切已经木已成舟，再也后悔不得。
这口气吸的悠久而绵长，她可以清楚地感受到清新悦人的空气进入自己的肺部，然后遍及五脏六腑……真是舒畅不已！
“空—山~新—雨—后，天—气~晚—来—秋。”
薛逸闭着眼睛，悠悠地念道。
只见她踮着脚尖，伸了个懒腰，仿佛要把全身细胞都舒展开，以此来吸收这雨后最为美好的空气，然后便双臂顺势作拥抱天空状，慢慢划了一个弧度，舒缓至极。
旁边站着的路扬先是眼里闪过一丝错愕，蓦然转头看向薛逸，开口即要询问，却忽然发现了她如此“不雅”的动作，皱了皱眉，转口似要说些什么，可最后想了想，还是摇摇头，放弃了。
不远处静身等候的随从之中，一个头倏然抬起，望向薛逸，随即又立刻低眉垂眼，眼观鼻鼻观心，空气中未起半点波澜。
薛逸全程闭着眼睛，自然察觉不到这些细枝末节。
远处传来弥久深远的钟声。这钟本来就浑厚，在雨后万籁俱寂的清晨，声音更是显得恢弘大气，重重叠叠，绵延万里，从顶头传到山脚，甚至飘进了庙外人们的耳朵里。
薛逸睁眼，长呼一口气，抻了抻各个关节，直到听到了熟悉的“咔”的一声，才终于满意，逐渐回神了。她定睛望向前方，才看清楚原来眼前的正是一条还算笔直的青石板路，碎碎密密，竖立在她面前。
目的地就在烟雾缭绕的上方，看来要从山脚径直踩着阶梯走上去才能到达。
“你面前的这条，叫做万层阶。”路扬看她半天不言语，只得主动上前对她介绍说，“上面是墨国王室专用的佛寺，寻常百姓是不准来此喧哗的。我们要上去，就必须走这条青石板阶。”
什么？！一……一万层……？！
薛逸满眼惊恐地望向路扬。
路扬一本正经地继续说道：“谁都是如此的，就算是墨王来祭天，也是要踏这些阶梯上，这样才能凸显诚意与敬意。”
薛逸扶额，封建迷信害死人啊……
“真的有一万层阶梯吗？”薛逸不甘心，苦着脸，默默地小声问道。
路扬看了看薛逸，似是懒得再说话，直接缓缓绕过薛逸，目不斜视，慢悠悠地走上第一层台阶。
薛逸顿时有些不爽。
不想说算了，装什么装！
她在心里暗暗吐槽，却也无可奈何，只得小跑着连忙跟上前去。
其他随从自然也紧跟其后，一同前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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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喝茶？”
“不必。”
“下棋？”
“懒对弈。”
“比剑？”
“耗费体力。”
“去竹林？”
“没兴趣。”
一阵急风突来，瑟瑟作响中吹落了片片竹叶。
布衣僧转袖离去。转身时，衣袖突起气流，刮起地上层层堆积的落叶，此时恰逢又一阵强风袭来，连带着竹叶卷得更远。
瑟瑟风中，一道声音缓慢响起。尽管夹杂着其他呼啸杂音，那道具有自己独特腔调的嗓音却依旧清晰可闻。只是音调虽跟平常无异，依然是那种一字一磋磨的感觉，尾音带有一丝上拐，但细听还是可以感觉出一丝不快的质问：
“七王叔，你去哪？”
“施主心中既有执念，贫僧不知该如何招待，更不知如何化解，只得羞愧离去。”
之前的声音顿了顿，不再说话。随后似乎无奈不已，终究又开口，先前的质问也更多地变为耐心的解释：
“王叔多虑了……玦只是……防患于未然……”
只是话还没说完，便被打断了。
“施主可知有些事情是强求不得的。趁着天色尚早，请施主速速离去，莫要再耽搁了。正所谓命运轮回，皆是定数，须知……”
“王叔身处王室已久，竟也会有这样的感慨么？真是难得。”那逶迤难缠的声音突然打断道，恢复了往常的漫不经心，略带一丝反讽。
“王叔难道不相信‘事在人为’了？”
空气仿佛再一次的凝觉了一般，两个人都沉默不语。
半晌，布衣僧躬身，双手合十，念了一句佛号，说道：
“施主既然已经胸有成竹，贫僧也不好再说些什么，请随自便。”
说罢，便头也不回地拂袖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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