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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静女其姝(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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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从魏府走到张家的时候,正值黎明时分,上京突然来了场黑云压城的瓢泼大雨。

    谢云嫣所在的平房,刮风下雨便会四处漏水,凄风苦雨,间杂而来。

    小孩子一般都睡得很熟,但是清寒雨夜中的谢云嫣,一晚会醒神几次,确保破旧的棉被紧盖在常乐身上,唯恐她着凉。

    我站在她们面前,却感到那阵雨的中心,愈加往谢云嫣所在之地靠拢,血月剑紧跟着轻微的晃动。

    活人阳气甚重,不能给妖兽魔怪任何助力,掌控死魂是唯一的捷径。

    而谢云嫣这样罕见的死魂,其魂魄透彻到毫无杂念,若能将其心智掌控,无疑会使法力提升一大截。

    透过窗外的密雨,我看见了一个头戴斗笠的蓑衣女人。

    火使看向我,低声开口道:“大人,要不要杀了那个魔怪?”

    我握着血月剑回答:“不用,她看不到我们,等一下再动手。”

    那只魔怪顺着一阵撞开房门的风走进来,她站在谢云嫣面前现身,窗外一道灰白的闪电劈过,谢云嫣惊觉坐了起来。

    谢云嫣看到面前站着的陌生蓑衣女人,用棉被将常乐盖了个完全,挡在常乐身前,语音低缓地问:“不知阁下有何贵干?”

    魔怪低着头,斗笠将她的整个脸都全然挡住,声音诱惑道:“你现在落成这幅模样,到底是因为谁呢?”

    见云嫣没有回答,她接着嗤嗤笑道:“若是没有当年谢家的满门灭口,你不还应该是平宁的清贵大小姐吗,你想不想知道,是谁害得你这样?你想不想,让当年派出杀手的五皇子,一个人凄惨地死掉?”

    她停顿一下,低着头勾起唇角,继续说道:“我帮你杀了赵荣当今国君,你说好不好?”

    所以说不能听信陌生人,是多么的正确的一句话。

    若是追根溯源,那谢云嫣一切苦难与不幸,的确开始于那个刀光剑影的雨夜。

    但是这个扯谎的魔怪真是十分风趣,倘若国君有那么好杀,天上那位紫微星君,又怎么会受到那么多仙女的仰慕。

    谢云嫣的手护在常乐身上,看着魔怪道:“五皇子当政以来轻徭薄赋,休养民生,为什么要帮我杀他?”

    那身着蓑衣的魔怪,跟着接话道:“你难道不想灭门报仇,不想告慰亲人的在天之灵?”

    谢云嫣的手恍惚中好像顿了一下,她说:“他死,我亲者不能生,他生,赵荣百姓有生。报仇不过为了让自己心中好过,可是他死,我不会好过。”

    谢云嫣水润的双目微波泛起,清丽苍白的脸上沉静安宁,她盯着魔怪,压低声音继续说道:“此外,我猜你并非凡人,你想要的东西,我给不起。”

    被雨沾湿的斗笠上抬,骤然露出半张脸大的骇人巨口来,那个大嘴女魔嗤嗤笑着说:“不愧是我看中的魂魄,今天一定要将你的魂力......”

    她那树枝一般的枯爪伸向谢云嫣时,被我用血月剑一把砍下,魔怪尖利地怪音嚎叫出声,使劲甩出另外一只爪子来。

    此时谢常乐她,无可避免地被这样的响动给吵醒了。

    我破了障眼的隐身术法,在房内和那魔怪打了起来,常乐一双黑亮的眼睛,始终牢牢跟在我身上,让我因怕吓到小孩而有些紧张。

    而后血月剑直刺到蓑衣之后的心脏,土使放出解瘴气的云雾,长了张血盆大口的魔怪,就这样被化成了几道青烟。

    我不喜欢篡改凡人的记忆,于是每每这时,只好对着观者瞎编。

    我转过身来,定定看着谢云嫣和常乐,一脸严肃而正经地说:“贫尼隐居深山,已达数十年之久。近来贫尼一直在设法收复这只魔怪,深夜有碍施主歇息,叨扰了。”

    我庄严地迈出门槛时,却听到常乐软软着声音问她娘道:“娘,为什么那个姐姐头发那么长,长得又那么漂亮,还说谎骗我们她是尼姑呢?”

    淅淅沥沥的雨点中,我闻言差点跌了一跤。

    云开月明,天边微霁,我回想谢云嫣的话,却几乎要觉得她油盐不进。

    可是很多人的坚强,不过是因为没有可以依靠的肩膀。

    我动不了定齐的国君,却能陷害定齐的康王。

    我来人界之前,在督案斋里查阅了上京城所有臣子的寿命,找到了一位死在当下的高位官|员。

    上京城人口众多,我只要一个死者在生前,能得到国君注意的身份。

    这位高官的家属在整理其遗物时,于只有死者和妻儿知晓的密盒中,发现了厚厚一沓的信件,每一封拆开来看,都是没有落款的匿名。

    信上字里行间都狂妄地穷尽所有威逼利诱的手段,希望收信者可以投靠更年长睿智的明主,而非乳臭未干的小儿。

    而最后一封信,更是以破罐破摔的语气威胁道,若不按照之前言明所做,一家人恐有性命之虞。若是迟迟不做决定,奉劝收信人不如在这月末之前,来个干脆的自我了断。

    看了信的遗孀和嫡长子,连夜将所有信笺送入了宫里。

    刚看完儿子和女儿回到主宫的国君,对着明烛将所有信件仔细看完,便将它们烧了。

    次日的言官上谏,出言七日前几位王族当街驰马,于闹市撞人,伤及妇孺有八,有辱王家颜面。

    这位言官,也是我精挑细选的好人家。他虽然今年七十古稀,但是还有一颗红彤彤匡君辅政的心。

    可惜他每日下朝之后,便在书房一心钻研古文先学,所知道的时事大都来自于家人告知,在爱他就保护他的家人,那些或隐瞒或美化的消息包围之下,他已经好久没有谏言过。

    然而七日前的事今天才拿来说,实在有些不讲道理。

    康王当下就立刻出声,疾言厉色地训斥言官,态度是很明显的倨傲。

    几个身居高位的朝臣跟着附和几句,国君说了些场面话,罚了那些王族的俸银,这事便这样过去。

    诸如此类的事做了很多件,只是没有一件直指康王,但他的性格实在很配合我。

    或者说,他可能本就适合在平叛之地用直来直往的方式达到目的,而不是在深水井冰的上京,凭着一己好恶,视他人为无物。

    定齐的国君手中已经掌控了七成兵权,这么些年来,他若有那个度量宽厚王叔,就不会在杀伐残酷的储君争位里脱颖而出。

    我坐在定齐朝堂的房梁之上,想到今晚月黑风高,宜办事。

    当天晚上,土使拦在我面前说道:“大人,动不得国君。”

    我用黑面蒙了下半张脸,拍着她的肩膀说:“没事,我只是去吓吓他,不会真的砍了他。”

    最后土使还是面无表情地屈从了我的淫|威。

    月黑杀人夜,风高放火时,我端着特意买来的锃亮砍刀,在国君正宫里现身。

    彼时他正在用细笔勾画各国的地图,抬起头就看到一把擦得光亮的砍刀擦过他的肩膀,直直嵌入背后的墙壁。

    我一句话也没说,当即转头出了宫门。

    第二日,康王府跪迎圣旨,圣旨说安稳北疆,非骁勇可靠如康王者不能胜任,定齐大梁就担在康王的肩上,还望不要辜负了圣心。

    火使开口问道:“为何前几日做的所有事都未触动国君,大人昨晚一趟便定下了圣旨?”

    我看着他回答:“因为那些事不过是些怀疑的种子,而整个上京城内掌控黑衣人,并能安排行刺的,国君看来只有康王一人。”

    我看向握紧拳头的康王继续说:“哪怕我行刺得不够彻底精准,国君都可能当成一种成事之前的试探,可他不会将自己的命当做赌注,康王不走,他就会斩草除根。”

    我没有说出来的是,其实国君很清楚康王不会谋反,不然他收回兵权时,断不会那样容易。

    只是最开始那些伪造的信件里,放肆地声称国君年幼无知而抬高有功的长者,年轻的国君需要有人来排解这种烦闷。

    之后的黑夜行刺,只是他给了自己一个堂而皇之的理由,他要让王叔走。

    人总自以为理智而沉着,而他这样想的时候,很可能就正在被私欲所迷惑。

    不过康王在上京城内也不甚如意。

    唯一的女儿日日吵闹不休,而他本人又因在外十多载年龄见长,不甚明晰朝堂之事,顶着王叔的名头挤不进清流勋贵的顶级圈子,哪有在外时,受周边所有官员抬举逢迎的那种信手拈来的畅意。

    最不能碰的便是闲人,哪怕招惹了忙人,他也会因事多而忘却。但于一个没有事做的闲人,他可以调用手中的一切消磨枯燥的日子。

    闲人康王手里的,被国君收回后剩余的部下,基本都放在了魏府。

    康王走之前对魏济明说,若不好好待他明珠一般出众的女儿,他仍旧有办法回来治理魏家。

    魏济明拱手抱拳,湖蓝袖口遮掩了俊脸。

    而我却看到,他笼在袖内的腕上青筋已然突兀暴起,宽大的湖蓝袖摆遮挡下,那张让整个上京城少女沉迷的俊脸,冷笑得分外阴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