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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章 二(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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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淮紧了紧大氅,拉开车帘一角往外看,雪已经停了,还出了太阳,可仍然是北风飕飕,让人觉得冷到了骨子里。

    此次到北周,名为两国之间友好,王淮作为使臣出访,事实上却是北上纳贡。

    自打那次北周一路南下打到了梁国的国都,梁国皇帝仓皇南逃,已经注定了梁国的衰弱,以及北周的崛起。战争结束之后,北周占领了梁国大片土地,之后梁国议和,梁国被迫与其签署了盟约,盟约中约定了每年梁国都要向北周献上白银二十万两,绫罗绸缎三十万匹。这盟约签订之后,北周止住了南下的步伐,与梁国以淮水为界,两国之间暂时平和下来。

    但北周并没与将之前从梁国国都俘虏的人质归还,似乎也并没有归还的意思。

    懦弱的梁国皇帝惦记着失散的妻女,却不敢提哪怕一句,最后郁郁而终,将皇位传给了仅存的皇子赵澜。

    赵澜登基之后整顿朝纲,重视民生,经过一年下来,摇摇欲坠的梁国也渐渐平稳下来,他几番驳回了朝臣们要征重税的折子,从私库中取了财帛出来用于给北周的纳贡,这一行为让他获得了人心。

    王淮的父亲是当初跟着先帝南下的重臣之一,也是与北周签订盟约时候在场的大臣。在盟约签订之后,王淮的父亲只觉得毫无颜面,便闭门辞官,不再见任何人。赵澜登基之后,念及王淮的才能,便破格提拔了他进了礼部,最后这北上纳贡的差事就落在了他的身上。

    搓了搓手,王淮远远看着前面有个寺庙,便吩咐了车夫晚上就在那寺庙休息。押送这样一批贡品,即便跟着一队禁卫,也得十分小心,不能意外出任何岔子。

    车队来到了寺庙跟前,才发现这座寺庙仿佛已经荒废许久,看起来没有人烟。

    但门是紧锁的,似乎又还有人住在里面。

    自从南渡之后,有那么一段时间里佛教盛行,寺庙香火极旺。人们想从神佛那里得到宽慰,今生的苦难希望在来生得到解脱。人总是清醒又糊涂,明明知道这只是虚妄,但仍然会为了这虚无缥缈的希望去投入信仰。

    王淮抬手敲了敲门,过了许久,里面才传来了脚步声,伴随着一个苍老的男声传出来:“请稍等。”

    过了一会儿,门嘎吱一声被打开,一个穿着灰色僧袍的老和尚站在门内,有些意外地看着王淮和他身后的人,打量了一番他们的衣饰,然后才开口:“几位施主是有何事?”

    王淮笑了笑,道:“我们想在这儿借宿一晚,不知大师可方便?”

    老和尚踟蹰了片刻,道:“借宿倒是无妨,只是寺内并无更多的吃食,几位施主恐怕要自己准备。”

    王淮道:“多谢大师,食物我们自己准备便好了。”

    老和尚听他这样说,也不多说什么,只带着他们往寺内走去,一边走一面说道:“贫僧素平,是这座寺庙的住持。不知几位是从哪儿来?自从圣上走后,这边的城镇乡村里的人也跟着走的走,逃的逃,已经荒凉许久,贫僧许就没见过有人路过这里了。”

    王淮道:“我们几个从南边来,打算去北边探望亲戚。这一路过来,也正奇怪为什么都没有什么人烟。从前这儿可是热闹得很哪!”

    老和尚素平笑了笑,道:“施主一定是很久没有来过这里了……自从圣上——”话说到这里,他忽然停了下来,把剩下的话都咽进了肚子里。

    王淮知道他没说出口的话是什么,这座寺庙距离从前梁国的国都近得很,从前定然是香火鼎盛,前来拜佛的信徒如织。

    说话间老和尚素平已经把他们带到了禅房门口,他看着王淮道:“这禅房许久没有人住过,几位施主只能委屈一下了。”

    “无妨。”王淮对着老和尚行了一礼,“多谢大师款待。”

    老和尚素平没有多留,还礼之后便转身离去。

    一行人在禅房安顿下来,那十几只装着箱子的贡品也都搬进来,安排人守卫。

    随行的侍卫首领柳下汶亲自检查了一遍禅房前前后后是否安全,是否有漏洞,然后才与王淮一道就着白水啃了几口干粮。

    “说起来这座寺庙我以前曾经来过。”柳下汶说,“那时候与现在相比,可真是天壤之别。那时候的住持也不是今天这个老和尚,而是一个胖胖的和尚。”顿了顿,他看了一眼外面,天已经彻底黑了下去,“这儿离旧都那么近——真想回去看一看。”

    “看什么呢?”王淮嗤地笑了一声,“看断壁残垣,看满目疮痍?”

    柳下汶却道:“去看看也好,看到了国破家亡,才激得起内心悲痛,有朝一日才能北上把旧都夺回来。”

    王淮沉默了下去,没有说话。他是文臣,经历了南渡的流亡,骨子里剩下的都是悲观和绝望,他甚至对整个梁国已经失去希望,这一趟北上更加加剧了他的悲观。而柳下汶是武将,当初他带着人守梁国国都十天十夜,最后护送先帝一路南下,他这辈子最想要做的事情就是重新打回国都,收复失地。在他眼里,那些个文臣与国贼无异,他始终认为,武力才是最终解决问题的方式,若能把来侵犯的北周打回北方去,那些什么盟约都不用签订——只是一切都没有如果。

    “安排好人手,今天晚上都早点休息吧!”王淮说道。

    柳下汶点点头,把吃完的干粮收拾了一番,然后走出了房间去安排晚上值夜的人。

    入夜之后安静得很,或许因为是冬天的缘故,连鸟兽虫鸣的声音都没有,只偶尔有风吹过树枝沙沙的声响。王淮躺在冰冷的床上,完全无法入睡。这禅房太久没有人来过,所以显得格外阴冷,那硬邦邦的床板,与纸片一样薄的褥子,无法抵御夜晚的寒冷。紧了紧身上的衣服,王淮闭上眼睛,努力让自己进入梦乡,只是越是努力,越是清醒,最后了无睡意。

    翻来覆去许就,最后起了身,王淮推门出去,看到正好与人换班的柳下汶。

    柳下汶也看到了他,有些疑惑地眨了眨眼睛:“已经这么晚了,大人还没休息么?”他见王淮身上穿戴整齐,怎么都不像已经睡下的样子。

    “太冷。”王淮搓了搓手,走到他身旁的火堆边上坐下了,“太冷实在睡不着,于是打算过来取暖。”

    柳下汶了然地点了点头,道:“禅房中的确很冷,不过也不好找那老和尚去要炭盆,将就一晚上,明天早上就能离开了。”

    王淮伸出手去接近了那橘色的火焰,目光有些迷离:“嗯,既然都起来了,不如我们聊聊?”

    “聊什么?”柳下汶从腰间取下酒囊来递给王淮,“喝点酒暖暖身子,你与我们这些常年在外的武夫不同,若被冻着了,明天就没法上路了。”

    王淮接过那酒囊喝了一口酒,只觉得酒味刺鼻浓烈得几乎让他把眼泪给呛出来。抬手抹了一把眼角,他把酒囊还给柳下汶,说了声谢谢,然后道:“聊什么都可以,要不两个人坐在这里傻乎乎的。”

    柳下汶笑了两声,把酒囊重新别在腰间,道:“我这样的武将与你这样的文臣,似乎没什么可聊的,我嘴笨,也说不出什么好听的话来。”

    王淮被噎了一下,看了柳下汶一眼,自嘲地笑了笑,道:“小时候你和我还在一起玩过,如今倒是这么生疏。”

    “道不同罢了。”柳下汶伸出手去烤火,仿佛不愿意多说。

    “可你我偏偏同朝为官,还一同送着这批东西去北周。”王淮用力搓了搓冻得有些发红的脸皮,“自从上路以来,我一直在想到了北周的都城会是怎样的情景,是不是还会见到那些当初被他们掳走的人。”

    “已经两年了。”柳下汶的语气忽然低沉了下去,“想来已经所剩无几。”

    “当初我与柔嘉公主亲事已定,就只差选个良辰吉日。”王淮自嘲地笑了一声,“之后柔嘉公主与柔祯公主都在那场劫难中被掳去了北边。”

    柳下汶看了王淮一眼,道:“当初还有后宫中的诸位娘娘,除却柔嘉与柔祯两位公主之外,也还有其他公主与皇子。大人或者忘了,当初那场劫难当中,便只有先帝与今上侥幸逃到了南边。”

    王淮歪了歪头,盯着那跳跃的火苗,似乎在想着些什么,并没有把柳下汶的话听进去,只继续道:“我很怕会看见柔嘉公主还活着——又很希望她还活着。这一路上,我简直被我自己弄得有些疯狂。”

    听着这话,柳下汶忽然有些了解王淮的纠结,他看了王淮一眼,没有说话。

    “柳大人一定觉得我是一个矫情的人。”王淮自己笑了一声,“可是如今这些话我没地方可以说,也只能说给你听一听——毕竟我们俩从前一块儿长大,虽然现在已经不如之前那样关系亲近了。”

    “对此我无话可说。”柳下汶直截了当地说道,“这毕竟是你自己的私事,我没有任何想法。”

    王淮轻叹了一声,没有再多说什么。对着那熊熊的火堆,他感觉到整个人都暖和起来,不再是在禅房中那样冻到僵硬的感觉,渐渐也有了睡意,于是靠着柱子闭上了眼睛,就这么轻易地睡着了。

    柳下汶抬头看了他一眼,转身去禅房抱了一床褥子出来盖在王淮身上,然后沉默地对着火堆,不知在想些什么。

    第二天一早竟然出了太阳,一行人收拾好了之后,便去向那老和尚素平辞行。

    老和尚素平并没有过多挽留,只看着他们离开之后,重新关上了寺庙的大门——这只剩一个人的寺庙,多多少少显得有些凄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