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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章 三(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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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和王姜崇诗从幽州快马加鞭到达皇城的时候是两日之后,正好又遇上了一场铺天盖地的大雪。

    如今算起北周的皇室血脉,姜崇诗算得上是最近的旁系,这也是会请他来皇城的原因之一,而另一个原因,则是他在诸位郡王当中实力最强,除去已经死去的魏王姜崇书,其他人都远不及他。

    同和王姜崇诗一起到的还有和王妃姚氏——这位姚氏与太后姚氏是一母同胞的姐妹,关系十分亲近。但讽刺的是,如今她们一人是王妃将来会成为皇后,而另一位则已经是太后了。

    且不谈和王进京之后安抚了众臣,主持了京中大局,和王妃与太后见面之后,却是借着佛堂礼佛的时机相谈许久,久别重逢的姐妹似乎有很多话想说,站在权力最顶峰的两个女人,也有着同样的目的。

    太后是姚氏,将来的皇后也是姚氏,姚氏这个大家族已经站在了权力的风口浪尖,哪怕皇室也得避其锋芒——只是她们所谋,一定不是暂时的风光,而是将来。没有哪个朝代能天长地久永不消亡,北周也是同样如此,但将来北周将变换的姓氏,仿佛已经呼之欲出。

    “没想到我们姐妹俩多年之后重逢,竟是在这样的情境之下。”太后温和地笑着,面上的表情格外宽和。

    和王妃恭敬地点了点头,道:“的确不曾想过会是这样。殿下这些年可还好么?”

    太后扶着女官容氏慢慢起了身子,踱到窗边站下,推开了窗户,北风迫不及待地从外面挤进来,温暖的室内顿时多了一丝冷意。“这些年么,不过如此。”她这样说着,目光看着外面的皑皑白雪,仿佛有许多话都被她咽下,没有说出口来,“你呢?这些年你在幽州可还好?和王对你可还好?”

    和王妃走到太后身侧,温和地笑了起来,道:“在幽州自然是舒心的,那儿没有皇宫里那样多的规矩,自然是自由放任,无所拘束。和王为人宽厚,并不是难以相处的人,这些年过来我与他之间算得上是融洽。”她伸出手去拉上来那扇被推开的窗户,抬眼看向了太后,两人目光相对,仿佛也如数十年前一般心意相通,“魏王已经去了,你也为你的孩儿报了仇。从今以后,便是要为了自己而活了。”

    听着这话,太后的手微微颤抖了起来,声音中带出来几分哽咽:“是,从今以后便是为着自己而活了。”

    和王妃上前一步握住了她的手,只觉得手心一片冰凉,没有一丝温度。“你我姐妹俩同在皇城,不会有人再敢轻举妄动。”她的语气坚定,又十分从容,“魏王多行不义,他落得那样的下场是报应。从前先帝在的时候,与梁国签订盟约,约定好了不会对平民泄愤,但魏王一意孤行,还连累了殿下与圣上,他最后被火烧死,一定是连上天都看不下去了。”信誓旦旦的语气,让人觉得一切仿佛冥冥之中早有注定,与任何人都没有关系。

    太后看着和王妃,她有着与她相似的面容,却比她更多几分神采,并没有太多的愁容惨淡。

    “我与殿下多年未见,今日说了这么多,还请殿下不要嫌弃。”和王妃松开了她的手,从容地后退两步。

    太后脸上露出了一丝笑容,道:“若和王妃无事,不如在宫中陪我住几天吧!”

    正如和王妃说的那样,她如今已经能这样来安慰自己。不可否认的是,魏王姜崇书的意外,太后也在背后出了一臂之力。她是不相信小皇帝的死全然是梁国人的报复,哪里来那么多的巧合,正好遇到了那样烈性的女子——烈性的女人早就死光了,活到现在的都是胆小懦弱的,她们不敢反抗,也不敢去死。

    如若不是姜崇书的刻意安排,根本就不会有这样的意外。所以在她知道宫中那群乐师匠人谋划的时候,暗暗地推了一把,最后才有大火烧起来的时候人们没法第一时间找到姜崇书的事情。那群乐师匠人所图谋的到底是什么,她根本就不在意,那群人手无缚鸡之力,也没法做出什么大事来。况且皇帝去世,宫中这些乐师匠人都可以作为殉葬,她不用去担心这群快要死的人。

    雪越下越大,到了晚间,万籁俱寂的时候,天地之间就只剩下了落雪窸窸窣窣的声音。

    阮齐端坐在屋子里面,面前摆着一架琵琶,上面有古朴的花纹,看起来年时已久。伸出手去抱起了琵琶,右手轻轻地拂过那五根弦,发出了毫无意义的音乐声。

    他读过前朝诗人写下的《琵琶行》,也知道前朝时候五弦琵琶风靡,盛行不衰——但到如今,已经没有人会五弦琵琶,多数人只会用四弦。他偶尔读起了前人的乐谱,向往着那盛世荣光,也会想着若有朝一日他死了,这五弦琵琶是不是也会随着他的死亡,而绝迹于世。

    “转轴拨弦三两声,未成曲调先有情。”他苦笑了一声,将琵琶放下,然后听到了敲门声。

    起身去开了门,看到外面站着的高大男子,阮齐倒是愣了一下,然后才欠身请他进来。关上门,他引着那男子进到内室坐下,草草收拾了一下放在几案上的琵琶与乐谱,然后带着几分急迫地开了口:“怎么会是你来?”

    那男子摘下了斗笠,顺手放在旁边,露出一张清俊的脸庞来,对着阮齐笑了起来,道:“我恰好因为大雪困在这里无法南下,偶尔听说了你们的打算,便自告奋勇来了。我周游四海,正好做这领路人。”

    阮齐愣了一愣,忽地一笑,道:“也好,你素有盛名,此番南归,定能锦上添花。”

    男子毫不在意地摆了摆手,道:“名声皆是身外之物,我不在意这些。”

    “贺先生……”阮齐想说什么。

    男子按下了阮齐的手,满不在乎地笑了笑,道:“不必如此客气,叫我贺荆就好了。”顿了顿,他懒洋洋地打了个呵欠,又道,“只是今日也许要叨扰你一晚,借你一个地方睡觉了。”

    见他这样,阮齐忽然之间放松了许多,起身带着他往客房走去,一面走一面说道:“我这边地方小,只要你不嫌简陋就好。”

    贺荆倒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跟在了阮齐身后,一边用手把斗笠上的雪粒拍干净,一边接了话:“没事儿,有地方休息就行啦,我一个大男人没那么挑剔。我倒是好奇,你们怎么会那么相信一个女人?你们就不怕那个女人中途变卦,扔下了你们视为珍宝的玩意,与她心爱的男人走了?”

    阮齐被他的问题给噎了一下,回头瞅了他一眼,见他一脸认真的模样,最后想了想才开口:“如柔嘉殿下那样的女人,已经不能用平常女人来量了。况且我既然托付给了她,便会相信她——若真的有朝一日那些书籍因为种种原因遗散,那也只能说是上天注定,不过我们毕竟已经出过力了。”

    贺荆听着这话,忽然压低了声音笑:“梁国的王淮王大人来了,这便是我问你的原因。王淮与柔嘉殿下曾经有过婚约——我不以为柔嘉殿下见到王淮还能无动于衷。”

    阮齐沉默了片刻,最后停下了脚步,异常认真地开了口:“就如你我所知道那样,柔嘉殿下最好的结局是带着那十五车东西回到梁国的国都,与如今梁国的圣上相认,然后由梁国的圣上来安排她的终身。但凡她有一丝半点的理智,也知道现在如果与王淮相认,便只有死路一条。”

    贺荆歪了歪头,仿佛是被阮齐说服,也做出一副认真的模样点了点头:“你说的有理,是我太过草率了。”

    阮齐笑了笑,并没有在意他说的那些,只继续往前走,又说起来别的事情:“听说贺先生也擅长琵琶,不知有没有机会与您切磋一番?”

    “不敢说擅长。”贺荆笑着说,“只是会而已,阮先生专精琵琶,我是不敢班门弄斧。”顿了顿,他又道,“我在诗词上用心更多一些,当年还想着要状元登科,只是如今世道乱了,再无我这样的文弱书生出头之日。心想着不如弃笔从戎,说不定能闯出一番天地。”

    说话间已经到了客房门口,阮齐请贺荆进去休息,两人便不再多说什么。

    这并不是他第一次见到贺荆,却说说话最多的一次。从前在梁国旧都,贺荆就颇有名声,据传是文武双全,琴棋书画皆十分精通。他的父亲贺疆是一代名将,到老了才有他这么个老来子,十分溺爱。后来贺疆在与北周的一战中身亡,贺荆那时候才十五岁,因为愤恨梁国皇帝决定不抵抗南逃,而没有跟随其他人一起南下。那以后贺荆行踪不定,渐渐地也不再有人记起。

    这次见到贺荆,阮齐忽然怀念起了从前在梁国旧都的日子,那时候仿佛歌舞升平,没有任何烦恼,举目全是繁华,身边全是志同道合的友人,而不似如今,孤身一人,孤独而没有任何希望。

    重新在案几前坐下,抱起了心爱的琵琶,弹起来一曲《凉州》,阮齐闭上了眼睛,一时间竟然也不知道心中到底是愁苦多一些,还是渐渐有了希望。

    琵琶一曲肠堪断,风萧萧兮夜漫漫。

    河西幕中多故人,故人别来三五春。

    他并非精通诗词的人,却不知为何想起了这样两句诗。